七月,星灯节,锦江边十里草铺,挤满市井男女。韩水一人独行,自叹清闲,刻意找了个熟悉的摊铺,点了首淫艳的《红烛女》,饮酒逍遥。
冬青走后,为靖浮言,韩水小心翼翼拿捏着火候,在公堂上避了齐林好段日子,眼下,实在是念得紧了。
望着街口一对佳人浪漫走来,韩大人唇角轻扬,上前便握住了齐林身侧那姑娘的细嫩手腕。齐林风流,年年来此,这般偶遇,不落旁人口实,还带点捉奸的乐趣,实在妙不可言。齐林尴尬一笑,于是三人同行。
韩水望着那姑娘,笑道:“这萃星坊的紫璇佩,是齐将军赠你的?”姑娘面色一红,往后躲,齐林苦笑连连。于是,韩水大人一口气,给那姑娘买来满街的金银首饰,把人打扮得如花似玉了,方才称心如意。
随后,江边凉铺里,齐林讨了盏莲花灯来,三人一起画愿。话间,提起了冬青,齐林道:“他对你忠心,又是个老人,就这么走了,可惜。”
韩水道:“没什么可惜的,人各有志。”齐林停下了画笔,认真道:“他是你兄弟。”韩水皱了皱眉:“你们兵部不也有个萧达么,怎么不说他是你兄弟?”
话锋一转,扯到了萧将军。萧将军做过荇州知府,官道上朋友多,且又系萧家人,根基深厚,是打过江山的功臣,谁也不敢招惹。偏偏此人,整日和齐将军抬杠,不服就是不服。
齐林道:“皇上自己不敢得罪人,硬要把他塞进阅天营做副将,能怎么办。”韩水轻巧一笑,倒是幸灾乐祸:“我从不谈兄弟,看得刺眼了,找办法除掉就是。”
却不想,齐林把他拽回来,凝眉问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韩水一笑:“我生就如此,一介妓子而已,将军还是早日看清为好。”
身侧,那姑娘轻轻拉了齐林一下,方止住一场大战。几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径直往江边去放灯。千万朵莲花灯,载着人间万种风情,随江水而去。
齐林自知语失,拉过韩水一只手,捏得紧紧的,对他道:“明日辰时,灵光坛,你准点儿来,好好看看人间情。”
灵光坛前,有一片习武场,汉琎石铺地,白橡木为栏,长百丈,宽百丈,四角各摆赤炎金猊兽铜雕一座。萧达将军每回经过,必叨扰一句:“习武,沙石地最好。工部某些人溜须拍马,挥霍国库,简直厚颜无耻。”
这日经过,萧将军话还没说完,一柄曜日神枪突然就迎面刺了过来。那时快,萧达瞳孔一锁,反手抓住枪杆,喝道:“何人出招?!”
场上一声笑,只见齐林身穿飘逸白袍,站在闪闪汉琎石之上,抱拳请战。场子周围,挤满了前来观摩的兵部人等。萧达先是微微一笑:“将军好枪法,在下领教了。”
众人起哄,要萧将军应战,却听客客气气的一句推诿:“萧某今日要进宫面圣,实在没有时间。”
齐林“哦”了一声,笑盈盈对部下道:“把他给我抬过来。”这下萧达恼了,兵还没近身,自己先亮了剑,斥道:“齐林,你身为兵部尚书,不务国政,大放厥词,行乡野蛮夫之事,公然欺辱朝廷大臣,你,你可知罪?”
齐林拔出赤霄剑,朗声道:“既然亮了剑,就比剑。”萧达一怔,想起了瑛琚之战。战场上,二人曾并肩浴血,共剿方党。回过神,萧达咳了咳,低声道:“在下,绝不会与你试剑。”
阁楼上早就有人点酒看戏,各官署衙门,无论文武,皆来凑热闹。韩水叹一口气,合上了轩窗,陪坐的田老旗却说得津津有味:“齐家剑法讲究刚正,而齐将军又是天性风流潇洒,从来不讲定式。萧达呢,练的是西境剑法,是又快又狠……大人怎么不看了?”
韩水摇了摇头,道:“丢人现眼。”
这时,外边突然掌声雷动,风云骤变,田老旗瞧瞧上司,又瞧瞧邻桌看客,没忍住,把窗打了开。想必是,一剑惊山河,英雄两相惜。
结果,齐林和萧达当着满街看客之面,□□裸互殴了一顿,没有用剑,没有用任何兵器,连一样招式都没用,殴到鼻青脸肿,四肢散架为止。
两个人最后都被抬回府邸,而皇帝在宫里空等半日,咬咬牙,去占星台放了一夜的鸽子。夜里,卧房,齐林咬断第三根木棍,彻底放下了尊严,开始叫道:“就不能轻一点?!”
夕雾跪在一旁,哭成个泪人,求道:“韩大人,您让下奴来伺候爷吧。”韩水微微一笑,手上换药的力道丝毫不减:“不是喜欢出风头么,不是要给我看人间真情么,山不转水转,就在这儿看。”
世上有情,岂曰无情。萧达把瑛琚之战上折断的那把残剑送来时,韩水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齐林一瘸一拐地去接,然后两个人又是傻哭又是傻笑地聊起当年皇城风雨。
萧达走后,齐林回头一笑:“其实他也不是真就服了,只是就此下个台阶,毕竟将来出征九界时,大家还得和和气气喝一锅粥。”韩水戏谑笑道:“不用你来教我这些。”语罢,却湿了眼眶。
齐林温情一笑,上前去揽住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子,仔细爱抚着:“我知道你心高,可是那高处不胜寒,甚是孤独,不如就让我陪着你,给你取暖,如何?”韩水失神一笑,道了个好字。
隔月,韩水照例进宫,陪皇长子云翎共用晚膳。云翎天资聪慧,三岁能写诗,诗句中竟有对善恶之思,对人心之察,惊煞太傅。用膳中,云冰兴致勃勃读了几首,韩水一听,夸赞不已。
云冰道:“翎儿都知道,冷暖只是四季之变化,不分喜恶,偏偏有些人古板执拗,非要说春秋胜冬夏,白雪胜巴人。”房内无外人,韩水问:“皇上说的是南正大人?”云冰笑了笑,韩水却怔住了。
云梦养精蓄锐数载,国库丰盈,军力渐强,而九界那头,弓弦紧绷,卯足气力备战。两国皆是天下霸主,一北一南,边境虽常有摩擦,可大体上相安无事已近十年。
时下,一场雨,一阵风,一丁一点风吹草动,顷刻间便能招来存亡之战。
云冰不忍了。她已决心要对九界开战。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说服南正,说服朝野,说服天下的理由。而今,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逼韩水去制造这个理由。
韩水了然于胸:“陛下放心,臣自会办好。”
回影部后,召众属下问计,田胥道:“先皇曾质庶出皇子云兰于九界国都,至今都没有召回。”半夏请命道:“此事关乎九界,让灵光坛来办为妥。”韩水叹了口气:“此事不能惊动任何官署衙门,尤其是兵部。我们自己暗地里办。”
云兰虽命运坎坷,但生性纯良,年纪仅十六。十六生辰这日,九界皇宫里例行送寿饷至四方驿馆,云兰欣然食之。不想,夜里突然腹痛难忍,接连几日上吐下泻,竟卧床不能起了。
消息先自雨花阁传回,韩水笑端起桌前玉杯,手颤着,想往嘴边送。叶飞来得及时,一把拦下,洒酒满地:“这是毒!”韩水惨笑道:“人喝得,我如何喝不得?”
是黑是白,不用再说,是功是过,孤人独负,影部总旗韩水,无家无业,无君无父,一介雨花妓子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看文愉快~~~
第25章 宣战
云梦质子云兰,饮下九界皇宫送来的庆生酒,八日后死在了四方驿馆里。
半月后,临安城上空划过十几支啸音耀光箭,漫天红纸洋洋洒洒,似血色冰花,飞落千万楼阁亭台。
纸上所画,不是祥瑞之兆,而是祁山军营。营中的柱子上,绑着位赤/裸女子,腥污满身,脖上系一金蟾铃。
满朝不言不议,只有中书令楚容,急得夜不能寐,费尽气力将城中所有红纸全都收缴干净,生怕云冰看到这些污秽之物,会伤了神。
楚容找到影部,把满怀红纸往韩水脸上砸去:“害死云兰,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让皇上看到这些?!”
韩水笑道:“皇上想必是已经看到了,且大人说的这两件事,皆与影部,无关。”云兰之死,不能认,红雨邪兆,无需认。
楚容指着他的鼻梁,冷言道:“你真不怕万世骂名?”韩水两袖一挥,送了客。
涂月朝会,女帝顺势而听天命,令礼部修撰国书,因云兰之死及红雨邪兆,宣战于九界,公告天下。着阅天营主将齐林,副将晋瑜、萧达,率军四十万南征,决战雁荡岭。着左丞萧煜,筹备后勤军需,全力支援前线。
大军出征前,尚书省右丞萧煜领六部整错军粮,筹备军资,忙得不可开交,终于得空一日,萧煜请林昀往花柳街做乐,要借酒消万古愁。
林昀摆了摆扇子:“不好,不好,王师尚未出征,张扬了,张扬了。”转头,同去雨花阁。
当夜,临江天字房中,歌舞笙箫,隐约透出欢快人声。二人喝得烂稀大醉。萧煜本豪情中人,抓着酒杯趴在桌上,苦笑道:“好一个阅天营,好一个盖世英雄齐将军。”林昀会意一笑:“早就说过,齐将军这个人,锋芒毕露,没意思,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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