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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锋 (恒山羽)


  祁重之随之站起,抬臂及时搀起他来,佯装疑惑:“哦?先生认得此印?”
  李兆堂:“何止认得,我外公年轻时,游医荆州,曾特地前去拜访过贵府,说来也巧,当时恰好赶上祁家小公子罹患天花,高烧不退,正是危急之际,我外公施以诊治,不要诊金,只求祁家一样兵器,得来的短匕上,正是刻有此印!”
  祁重之恍然,记起自家亲爹脸上的确有几粒不显眼的天花后遗,不想竟与济世峰有这等渊源,早知道还唱什么大戏,直接亲自上手铸一柄轻剑,末了刻上印号就行了,反正外行人看不出好赖,分不清是老子还是孙子的手笔。
  祁兵无总角,锐锋照雪老,千金不敢求,白赠英雄好——街巷中总流传着一段顺口溜,李兆堂自幼便听过,说得就是荆州祁氏。
  相传祁家高人所铸出的轻剑,剑身薄如蝉翼,莹白似雪,进可削铁如泥,退可吹毛断发,连总角小童也举得起来。名声传出去后,曾有高官花重金来买,却一把都没能带出荆州。
  此后总有三三两两的江湖客闻讯来求,祁家一概闭门不见。还是当年出了个名将,为百姓征战沙场了大半辈子,到老落了一身重病,再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这些个刀兵剑戟,听说祁家宝剑闻名于世,不远千里赶来,只为求一睹之快,祁家当家人看重老人家的赤诚之心,当场拍板,居然分文不取,白白赠予了老将军,从此传为了一段佳话。
  若说祁家的家世,搁在哪朝哪代都不算大门大户,祁家从来也人丁稀落,嫡系就那么几根毛,每代人还都跟地鼠一样,只隔三差五铸出新剑后,在江湖中意思意思露出个头,还没等慕名而来的人举锤来敲,转眼就钻入地底,又没了音讯。
  像祁重之这般化鼠为猫,喜欢到处乱窜的,大约是投错了胎。
  这样的小小门第,虽然孤高自傲,却从没人敢惹,靠得就是鼎鼎的声望,和举世无双的独门手艺。
  连李兆堂也不禁面露钦佩之色:“宝剑赠英雄。祁氏威名如雷贯耳,李某三生有幸,能一睹其嫡系子孙真容。”
  祁重之一摆手:“言重了。”
  的确言重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大的脸面。真要是这样,那还天天愁什么没钱花,直接上街去卖脸,明码标价:祁氏嫡子,看一眼十两,不就得了?
  李兆堂的称呼都改了,几经犹豫,似乎是将要问的话有些难为情:“祁公子所修何剑,李某是否能……”
  祁重之嘿嘿一笑,正等着他这句话呢。
  他四下一顾,展开折扇,严严实实挡在二人脸前,神神秘秘附身凑近,一字一顿,小声道出个炸雷般的名号:“泰、阿。”
  ——泰阿!
  李兆堂惊愕难当。
  “当真?!”他不可置信,“真是、真是泰阿吗?”
  泰阿剑早已失传千年,怎会这般轻易就现身于世?
  空口白话?不不,祁重之虽然明面上颠三倒四,实际上极有分寸,这么大的慌,他应当不会撒。
  更何况,光他是祁家子孙这点,就足够让人信服。
  传闻祁家有本传世秘录,当中就记载了无数古剑铸术,说不准真有……
  话音刚落,祁重之一把捂住他的嘴,看起来慌张非常:“噤声!先生万万别声张!”
  看这模样,更不像在作假——是了,祁重之今年方才及冠,涉世未深,顶多算多长了几分心眼,听闻其爹娘早逝,恐怕是家风不严,无人督导,于是养出了个不懂藏锋的张扬性子。
  李兆堂“唔唔”点头,眼睛不经意瞄向了赫戎,发觉后者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惊讶,心中不免叹息。祁重之日夜与北疆人同处,还不知和他是何关系,现下看来,这个北疆人多半也知晓此间秘辛。
  祁重之将手拿下,只听李兆堂凝重道:“祁公子,你也知不可声张,却仍然教李某一介外人知晓了,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李兆堂话里指出来的问题,并不是危言耸听,单看祁家曾因为一张古剑秘术而被迫藏进了山沟沟里,大约就能推断出,如果令世人趋之若鹜的泰阿剑重出江湖,消息一经散扬出去,祁重之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便不被一众红眼病扒皮拆骨,也绝没有个好下场。
  李兆堂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才信了祁重之的鬼话。
  “这……”将此间利害稍作权衡,祁重之微微变了脸色,“李先生别吓我,我只将此事告知了你一人,又不会再多嘴宣扬出去,怎么会引祸上身呢?”
  话虽如此,只瞧面色,祁重之必定也在心里打鼓,谁说得知此事的只有他呢?李兆堂心中如此想,意有所指地看向赫戎,后者似有所感,掀起眼皮,晦暗莫测地看了他一眼。
  赫戎便突如其来断定:“你不是中原人。”
  祁李二人皆是一怔。
  祁重之率先回神,自觉几日相处下来,已经对赫戎鸡同鸭讲的毛病接受得越来越快了,当下忙从中调和:“啊,李先生别介意,他心直口快惯了,不过话说回来,我看李先生的样貌,也的确有些……”
  李兆堂白白净净,整张脸是副从锦绣丛中浇灌出的好皮囊,只是长眉凹目,鼻骨挺拔,毛发瞳孔都较寻常人稍浅,让他在三分古板书生气里,又平白添了点儿出格的神采,细看之下,的确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大庭广众下让人对相貌评头论足,这实际上不大礼貌,李兆堂却好脾气答:“赫兄慧眼如炬,李某的母亲算半个苗疆人。”
  赫戎还想再问什么,祁重之惟恐他继续坏事,抢先截胡道:“时候不早了,不耽误李先生时间,我俩先告辞了。”
  李兆堂起身相送,临到门口,祁重之忽又转过身来,一脸难言之隐地拽住李兆堂的袖角:“呃,李先生,关于修剑的事儿……”
  李兆堂明了他心中所想,轻拍一拍他手背,柔声安抚:“祁公子安心,李某听过就忘了。”
  祁重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抱了抱拳,与赫戎离去。
  路上,祁重之已恢复一惯神色,全没了方才的慌张心焦,他问道:“你刚刚想对李兆堂说什么?”
  赫戎斩钉截铁:“我觉得他在撒谎。”
  祁重之略一皱眉:“怎么说?”
  赫戎正儿八经点评:“苗疆人的鼻梁没有那么高。”
  祁重之:“……滚。”
  祁重之顿时打扁他鼻子的念头都有了,头疼得捏捏眉心,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以为他狗嘴里能偶尔吐出象牙:“好好好,别扯淡了,出来这么久,你药吃了吗?”
  二人并行着回了客栈,赫戎果然忘了吃药,连小红瓶的封口都没启开。祁重之骂骂咧咧跟厨房要了碗热水,咣当磕在桌子上,水珠子溅了一圈:“我不提,你就不吃了是吧?”
  赫戎本不打算漱口的,药丸虽然苦,入口化开后,滋味直钻舌根,但他还忍得了,只是一碗蕴着热气的水放到了眼前,看着祁重之恨铁不成钢的脸,鬼使神差的,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甜的。他微微扬眉。
  祁重之没好气问:“还苦吗?”
  赫戎品着嘴里的余味,把糖水当酒,仰头灌了个底儿掉。
  也不嫌烫。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敲门声,打断两人谈话声,小二在外唤:“客官,有人送东西给您!”
  祁重之满头雾水,把手里的药塞进小匣子里,整整衣冠,扬声道:“进来吧。”
  小二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眼熟的盒子,陪着笑脸奉上:“嘿嘿,客官,这是云祥珠宝店的店主差人送给您的,掂着分量不轻,小的给您放哪儿啊?”
  珠宝店店主?祁重之一听这名号,伸去开盒子的手立马又缩了回来,盯着那枚锦盒,有点儿怀疑里头装的是能炸飞人的二踢脚。
  那家店主的讽刺还言犹在耳,恐怕想打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派人送礼物?
  “小二,劳驾你来开吧。”他干巴巴笑着吩咐,自觉退到了一旁。
  小二忙不迭答应一声,将盒子放上桌面,盖子一启——嚯,一枚成色绝佳的上品血玉珠子!
  他瞪大眼惊叹:“娘哎,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红珠子呢!”
  祁重之莫名其妙探头去瞧,一看之下,那正中躺着的血玉,不正是李兆堂选中来镶发冠的那枚吗?
  这是唱的哪一出?
  祁重之问小二:“店主亲自来送的?可有带话给我?”
  小二挠挠后脑:“有吧,说是…哦!说是李先生给祁公子的一份还礼,请务必收下。”
  “哦,”祁重之了然,这是还他的饭钱呢,真够能耐的,一气儿还了半个城。他摸起血玉,上下抛了抛,“那店主走了吗?”
  小二眼睛随着宝珠转,看得心惊肉跳:“没呢,说李先生嘱咐了,祁公子不收下,他就不能走。”
  “那你转告他,”祁重之哭笑不得,“就说我收下了,下回李先生出来吃饭,告诉我一声,我还请他,争取把另半座城也请回来。”
  “诶!”小二点头哈腰应一声,带上房门,扭头一溜小跑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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