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水手!”
鼓令一响,汉子们齐声喊着号子,近二十米长的龙舟红彤彤五六条,争先恐后,火龙般滑了出去。
祁重之重重击掌,喝道:“再加把劲儿!”
他的声音湮灭在滔天巨浪里,赫戎稳坐在旁,离他不过七八寸之距,只能看见他口型翻动,半点都听不见他说的什么。
祁重之双眼灿如烈阳,眉毛高高扬起,目不转睛盯着下方赛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划龙舟的领头人物是他。
正看着,祁重之忽然转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由分说抓过赫戎的手,从怀中摸索一番,取出一条五颜六色的彩绳,就要往他手腕上缠。
赫戎莫名其妙由着他动作,不知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缠完了,祁重之笑着朝他吼了几句话,赫戎皱起眉峰,依稀辨认他的口型:……一生…延年……寿……
端午佳节,腕系五彩绳,保一生祛病消灾,延年益寿。
震天的喝彩此起彼伏,不消须臾,江中龙舟竟已划了个来回,为首的舟头停靠上岸,水手们欢呼雀跃,场面又是一番压不住的喧闹,再次吸引了祁重之的目光。
领头人傲慢大喊:“岸上的汉子们,谁再来和俺们走一遭!”
顿时齐刷刷站出十来个莽汉,分列两头,各自虎视眈眈,船老大气势汹汹四顾,又喊:“还有人吗?今年的年轻人不行啊!”
祁重之眼睛一亮,霍然来了精神,朗声笑道:“我来!”
竟扔下赫戎,径直飞身而下!
众水手只见人从天降,靴点岸沿,稳稳而立,一身灼灼气韵,乌发沾叶,剑眉星目,恍若谪仙。
船老大粗声粗气:“赛龙舟可是体力活,小白脸儿能行吗!”
他话说得不中听,但神色忠厚,并没有瞧不起人的味道,祁重之露齿一笑,傲然道:“小白脸儿行不行,爷们儿待会就知道了!”
“小伙子爽快,来,接桨!”船老大抛来木浆,祁重之凌空接过,撩袍坐进船身,随着领头人的二声吆喝,他与一众汉子们齐声高喊起震天的号子,臂下发力,抡起桨来虎虎生风,将江中水花拍得白浪频起。
击打起的水浪接近半人高,岸边的人潮雾蒙蒙罩在腾起的水雾里,不间断地往后撤去。
方才的雨还如细丝,不经意的功夫,已哗啦啦落成了珠点,渐渐成了漂泊之势,水流愈发急重,催得龙舟火烧屁股似的往前赶去。
左右原本并驾齐驱的几艘,都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太急了——祁重之突然心跳如擂鼓。
“小伙子,好臂力啊!”船老大影影绰绰的声音传来,“等划完来回,咱就撤了!雨大了,容易出事啊!”
“好嘞!”祁重之稳下心神,迎着雨幕喊,“您瞧好吧!”
龙舟驶过一道激流,该返程了,硕大的舟头往回调首,长条形的龙身在江面上打了个弯,底下的江流立时变了脸色,绕中疯了似的钻出个漩涡,舟身被拽得往一边倾侧过去,祁重之半个肩膀几乎沾到了江水,船老大猛地吼道:“掌好桨——!”
祁重之心头急跳,耳膜被震得鼓鼓作响,水中像有看不见的钢筋铁骨在前阻拦,每划一下,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
汗水混着豆大的雨珠疾哗哗泼在脸上,打得人几近睁不开眼睛,惶惶然间听到“噗通”一声闷响,随船的水手惊声喊:“老三掉下去了!”
“快!快救人!”
“抓住他胳膊!!”
“掌好桨!船要歪了!”
混乱的场面里,祁重之余光瞥见水中衣角一闪,转眼人已被吞没不见,他狠狠一皱眉,单臂奋力把住足有数十斤重的木浆,抬脚牢牢勾住舟头,将大半个身子往下倾探过去,伸出手去:“抓紧我!快!”
十几个水手全都乱了套,舟身落叶般摇晃不稳,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惶神色。
江水此刻如同吃人的幽幽巨口,自顾都不暇,没有谁敢跳下去救人,进去就是尸骨不寻。
祁重之的手在混沌不清的江水里胡乱摸索,雨水浇得他呼吸不畅,他咬牙又将身子探出两分,险险挂在了船沿。
他再次看见了那片衣服,兼之先前那个水手的脑袋在水面浮出了一霎,他竭力瞪大眼睛,往那方向聚力一抓——
一把刺骨的水流从指缝中穿过,刹那间,只觉胸口蓦地一紧,有人趁乱拽住了他系在胸前的断剑,正要往下死命薅夺!
祁重之悚然一惊,当下连救人都不顾了,反手成掌拍向那人胸口,一击之下,对方竟极其敏捷地闪身躲过,并从袖间抽出一柄短匕,狠厉向他刺来!
此人有备而来,绝不是普通水手!
第33章 第三十一章
好啊,不枉他特地出来现眼一回,鱼儿终于上钩了!
杀手招式诡谲,用的手段狠辣,递向的穴位精准而致命。森寒匕首携破空风声倏然刺向祁重之的面庞,他侧首疾避,刀刃齐刷刷削下一缕鬓发,发丝转眼被卷进了呼号的北风里,不见踪迹。
逼仄的一方余地上,杀手再次挥刀刺来,照准他的大腿横砍下去,祁重之神色一凛,掌刀下劈,击在对方的腕骨上,杀手痛嚎一声,刀刃卡在半空,尖端刺破衣物,扎进大腿皮肉,戳出一个见血的小洞。
十多个人乌泱泱挤在一艘窄船上,因为同伴的落水而乱作一团,有几个年轻沉不住气的,早被江面凭空刮起的大浪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你推我搡,有往东划桨的,有往西指挥的,龙舟更像是块砸进缸里的瓜瓢,晃来荡去,几近倾翻。
一时竟无人注意到祁重之这边的骚乱。
而岸边离此处相距三四百米,一眼望去,看热闹的人群都缩成了攒动的黑点,就算有个别眼力奇佳的看出来大事不妙,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两人在风起云涌间已过十招,杀手专攻祁重之肩腿两处,为的是让他在窄舟上支撑不稳,试图将他打落下水。
祁重之迫不得已,只能将勾住舟头的脚撤回,险险歪着身子,抬臂架住击向肩侧的一拳,手腕从空隙中灵活捣向来人胸口。
杀手被这一记重捣撞得后仰,眼见要濒临落水,垂死挣扎地劈手竖割,锋利匕首划出一道刺目的光,斜斜剌过祁重之身前衣物,断剑系着的带子霎时崩断,剑身下坠,被杀手情急之下扯在手里,随之咕咚没入了湍急江流!
“——找死!!”
祁重之捞抓不及,目眦欲裂,甩手脱下破烂不堪的外衫,闷头一个猛扎,紧跟着跳进水中!
旁边水手循声惊疑不定下望,只来得及看见祁重之正在潜下去的半个脑袋,吓得怪叫道:
“天哪,又有人掉下去了!”
“什么?!在哪儿?!……亲娘啊,抓紧去岸上喊人!”
乱套了!全乱套了!
密集的大雨早已把看赛事的百姓赶没了一半,剩下一多半,都只顾着给另一条新夺魁的龙舟喝彩,等沸腾的气氛稍稍降下去一点儿,终于有人回过了味儿——
“不对啊,少了一条舟啊!”
“咦,你一说还真是,本来该六条,怎么只剩五条了?”
围观人等这才察觉不对,纷纷沿江面探望,眼力好的几个年轻小伙登上高处,朝远处一瞧,登时出了一后背冷汗,急声喊:“乖乖,快看,船要翻了!”
众人哗然蜂拥近前,探头探脑仓急张望,果然见一条蚯蚓大小的龙舟在江北急流处东倒西歪,险得让人狠狠捏了把冷汗。
——一道过江风呜呜吹过,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人们的惊呼声中,舟身猛地侧翻了过去,十几个水手下饺子一样,通通被倒扣进了汹涌大江。
此时纵是化身海龙王,也敌不过天降的灾祸。
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聚集着往官府跑,另有人反应过来,悄没声地作没事儿人走掉,剩下的一众,急慌慌沿江奔走,扯下绸带做绳子,削尖了脑袋找能救人的办法。
一个小伙子跺脚:“不行啊!船都太小了,进去就得全翻了,得找大船!”
他话音刚落,余光瞥见一道人影闪过,定睛细看,竟有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衣男人不管不顾就要往江中央冲,小伙子忙一把拉住他,急道:“兄弟,你疯了吗!人这么进去,转眼就能被吞得不剩骨头!”
“滚开!”黑衣男人沉声怒喝,猛地挣开他的手,把他推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男人只身一个,如天降煞星,以身为器,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危机深处!
他点水涉江,像只未曾展翅的孤雁,俄而浪头猛然扑来,将他整个人掀进了水潮里,连扑腾一下都没有,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小伙子呼吸一紧,还没来得及感慨又多丢了一条人命,接着惊见白花花的浪潮里忽地凭空又掠起一个黑影!
江上仅漂着几根狂风刮下来的断枝落叶,也不知他究竟是靠什么着力,江水与他拼杀,好似是折了爪牙的猛兽,虽然凶狠异常,但就是伤不着他的筋骨。黑衣男人无数次被压按下了水面,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以为他再也上不来时,他都能神力附体般再次冒出头来,艰难、却义无反顾地往船翻的地方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