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新不喜不怒,道:“言之有理,只是朕那皇兄本事大得很,居然能在短短半月之内连攻三城,朕是担心,朕若是再退让,会助长敌军的嚣张气焰和挫败我军士气,旧年北征失败而归的阴影,会再度被覆上。而且,他此番南下并非莽撞,是有备而来,朕若是稍有犹豫,只会让他转了空子,届时只怕等不到军郡的援军,他等铁骑便踏入我关中腹地了,何等耻辱。”
不等群臣反应过来,陈正新忽然将手中的加急军情丢在几案上,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不是想要坐这龙椅吗?朕亲自去看看,他有没有这本事。”
他要御驾亲征。
陈正宏,朕要让你知道,皇位之争时你没有赢过我,现在仍然没有赢过我的可能,以后更不可能。
第50章 第 50 章
联军已到普阳,各路军郡援军还在赶来的路上。
陛下要赶往普阳一线应敌一事毫无疑问遭到了众人的反对,徐聘当然也反对。陈正新自然不是意气用事,但是北地军的凶残两年前众人在心里已经有了底,那个从来没有败绩的云闵将军,这两年,实力只增不减。即便是大魏军这两年丝毫不懈怠军事,但是松弛了百年的军队,并不能在一年半载的时间里威震三军,出奇制胜。
北地月狄人天性剽悍,果敢善战,这也是大魏军所不具备的。
徐聘经过碧香楼时,闻到了淡淡桂香,一时间怀疑自己记错了时令,他微微诧异,一旁的沈弋道,“早先那株金桂娇贵得很,听说是引来的异域品种,光是照顾的人就有好几个,现在估计是养不起了。”
徐聘释然,道,“四季桂挺好的。”
沈弋又道,“打仗,劳财伤民一类词挂在官员嘴边,真正苦的,还是老百姓。”
关中皇城尚且如此,其它五境之地就更不用说了。
“国库每年都在往外拨银,可是一路分发下去,天高皇帝远,大多数都流进了贪官的私邸。”徐聘无奈道,“大魏的官制本来就有问题,到了陛下这一代,弊端就完全显现了,即使变革官制,陛下也需要时间,而勤王根本不给大魏喘息的机会。”
沈弋沉思片刻,问徐聘:“许兄,北地军真那么厉害?”
“我不知道。”徐聘低声道,“先皇将勤王送到北地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京畿军出征那日,徐聘没去送。
郑凯成等一干重臣随行亲征大军,李奉常照例留了下来,徐聘也留了下来。他身受重托,一朝又多了额外公务,他需要上手时间,确保雍京一切运转保持正常。
他想了解大魏的税收运转规律,找出民法令的存在的弊端。
户僚掌执钱礼驺对徐聘很是赞赏,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各地近几年的税收状况摸了个透。因为大魏官吏律法规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六监那边官员眼睛尖得很,怨气又重,逮着官员小疵点就往大里写,徐聘不得不小心翼翼,所幸这次皇帝亲口指定徐聘为代政官员之一,避免了很多麻烦。
起初国考时他是真的想出人头地,有尊严地活着,可是越走越远,他觉得这样不够。
他是真的想做点什么。
尊严和自由是相对的。一个人活着,除了追求身外之物以外,总得要一些信仰。
“真是天助我也,呵呵。”陈正宏问道,“他原话如何?”
“回郡王,西南的靖王说,兄长尽管放手干,南州一带军郡的郡王由我来说服。”
“好。”陈正宏笑了一声,“看来南州各郡经年圣恩寡薄,各方颇有怨言啊。”
恰逢云闵走了进来,陈正宏将此事与他说了,云闵当即道,“属下先恭喜郡帅。”
一旁的参军附和,“王爷英明神勇,八方信服。”
陈正宏意犹未尽,道,“毕竟拥立之功的好处远比救驾多得多,而且,这天下也没换姓,何乐而不为?”
云闵:“郡帅,末将听闻天子近年似乎有意变更地方官监督法制,南州一带如此表态,莫不是与此有关?”
“这也是我们出兵南下的原因。”陈正宏拍拍云闵的肩膀,“云将军带兵打仗一把好手,对于时局把握,还是欠缺些火候。”
云闵忙道:“末将不才。”
“你做得非常好。”陈正宏呵呵一笑,“现在放眼大魏,何人不识云将军?”
“云闵誓死追随郡帅!”
“王爷,宋姑娘来信。”帐外传来一道声音。
陈正宏脸色微妙,嘴角噙了一丝笑,“快进来。”
云闵退到一旁,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陈正宏一目十行,将那封简短的信看了好几遍,这才放下,交待了云闵几句,便匆匆出了营帐。
陈正宏走了没多久,大魏军主动开城迎战的消息便传来了,据说是天子亲自上阵。
云闵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道,“大魏军一群庸将,人再多也不能成事,天子想要壮士气,我偏要挫他的士气,将玉沙将军唤来,这次,我要活捉天子。”
这就是一个笑话,小半月过去,停驻普阳一带的大魏军将近五十万,却胆怯城外三十里四十万的北地军。
陈正新如何能忍。
吴长济在北地中军里露出了冷笑,高高在上,藐视人命的陛下,居然还有御驾亲征的一天?真是讽刺。
陈正新面色肃静,身披重重甲胄,身旁的将领神色紧张包围着他,试图将他牵制在可触及范围,战鼓号角声作响,平旷的原野吹来咸湿的风,他策马而出。
激战就此拉开序幕。
身临其境,陈正新才真切地感受到大魏军与北地军实力的差距,北地军阵型变化有秩,机动性极强,而且非常有条不紊。
父皇,他是你的好儿子。
难怪没法打,难怪。陈正新心道。
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融入了厮杀。
厮杀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突然!云闵看准时机,喜道:“别恋战,趁现在,变换阵型。”
交战双方大军密密麻麻,如潮水般涌动。
“陛下,后撤!”随行大魏将领突觉不妙,高叫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阵型诡谲多变的北地军已经将陈正新所在那一带给包围了。
“该死!”那将领呸了一声,喊道:“保护陛下!”
“来……来不及了……”另一名将领语气中带着恐惧,绝望,“现在冲过去只会被二重包围,伤亡只会更大!”
但是!明知道这是陷阱,他们仍然要冲过去!
这可怕的列阵。
陈正新看着四周越来越密的北地军,凤眼盛满了怒意,但是他的心里却又是那样坦然。
原来北地军前一个时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捉自己。
虽然怀疑过,但若非亲身经历,真的难以相信这世间竟然有如此良将。
云闵。
他微微喘着气,干脆下马,冷冷看着那名少年将军策马而来,手中长剑因失力气微微颤抖。
他绝对不做俘虏。
“蠢货!上马!”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入耳畔,陈正新猛一回首,正对上一双风华绝艳的桃花眼,那人的面容是如此熟悉,语气却是那样陌生,他失声叫道,“阿霁?”
那人却冷笑一声,径直带领着一干士兵突开阵型,将他护在身后,“趁现在,快带他从东南方位离开,抓紧时间。”
陈正新立马回过神,自己翻身上马,匆匆看了一眼那人,“朕等你回来。”
柳晟看也不看他。
一干将领正在奋力厮杀试图突破北地军救出陈正新,怎奈北地军阵型坚不可摧,再这样下去不但救不出陛下,还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就在一干大将绝望之际,却见一队大魏军护着陈正新从包围圈里冲了出来。
“保护陛下!快!”
陈正新怒道:“朕好得很,快去救他!”
“将军,忍着点。”
大夫将以利索的手法肩上的那支箭拔了出来,柳晟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谁跟你说我是将军?别乱叫。”
大夫只得悻悻应道:“是……一会儿会给你上止痛药,刚敷药会有些疼,将……你忍着点。”
柳晟看向门口,突然出声,“进来罢。”
只见门被推开,陈正新站在门外,眼里情绪晦涩不明。
大夫连忙下跪。
柳晟懒懒看他一眼, “别用这种看死人的目光看我,”顿了顿,又问:“有酒吗?”
陈正新轻声道:“等你伤好了,要喝多少朕都赐你。”
“那谢了。”柳晟漫不经心将衣服穿上,“陛下如果信得过我,不妨明日便启程回京,普阳,我会守住。”
“敢问将军名讳?”
“徐晟。”
陈正新沉默良久,忽然间洒然一笑,“好,徐爱卿,朕等你凯旋。”
天子在普阳差点遇险一事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内城,徐聘听完传讯兵带来的消息,心里道,还好有惊无险。
经此一役,陈正新居然回京了。
徐聘一干人早早在北神门候着,就如当年陛下春搜归来一样,可惜,终归是不同的。
大魏国历一百六十六年冬。
“徐晟。”陈正宏面色不善,食指在这个名字上重重敲了几下。就因为这个人,他的计划进度一再被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