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燃尽,本就微弱的光晃了晃便熄灭了。
睡意恰到好处地袭来,司徒绿随手放下贝币,趁着这点睡意终于睡着。
第13章 醉醉醉长安其一
睁眼,周围一片醉醺醺的王公贵族。
舞姬还在歌舞,钟磬鸣奏不停。
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了多久?这夜宴怎么还没完?
“绿蚁,醒了?”
被唤作绿蚁的人揉了揉太阳穴,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自己的好友,虢公家的四公子。
“虢四啊……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一支舞都没跳完,你就睡了这么会儿,还做梦了?”
绿蚁随意拿起桌上的酒爵,玩了玩又放下:“我梦见九黎颠覆,大周灭亡,而我还在沽酒,沽了几千年的酒。”
虢四笑道:“不愧是镐京第一酒坊绿蚁坊的主人,连做梦都在沽酒。”
绿蚁长呼了一口气,道:“我有些头昏,想出去走走。”
“去吧,我家花园挺大,你可别把自己弄丢了。”
绿蚁摆了摆手,径自出了门去。
虢鼓的宅子着实很大,不愧是姬宫湦看重的人。
夜风吹醒三分酒意,奏乐声也随着绿蚁的远离而变得飘渺起来。
没有如虢四说的那般去花园散步,而是走出了虢公家的大门,在夜晚的大街上闲逛。
不自觉地,就走到了自家的酒肆。
酒肆中的灯还亮着,已经没有客人了,只有掌柜还在收拾着店面准备关门。掌柜的一见绿蚁来了,连忙殷勤地行了个礼。
绿蚁随便看了掌柜一眼,顺着楼梯爬上了屋顶。
悬挂在夜幕之上的星河自顾自地闪耀,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都不和占星的人扯上半点关系。
姬宫湦废申后,独宠褒姒,倒不算什么大事。但偏偏姬宫湦这家伙软弱无能,却又非要发兵攻打申后的外家申国,只怕……
“大周的灭亡之时就要到了。”
被道出心声的绿蚁四下望去,在酒肆门口找到了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青年男人,或者说……乞丐。
乞丐有着一头脏乱的天然卷,一双深深凹陷的双眼,一张由镐京少有的高大骨架撑起的枯黄的皮,以及手中一只有些年头的酒葫芦。
绿蚁挑了挑眉,随即满心通明,豁然开朗。
敢在镐京谈论这种要命话题的人,除了不要命的人,就只能是要命的人了。天然卷发之人,在镐京本地并不多见,反倒是在西羌人中时有见到。而此人骨架高大,想必少年时的生活并不匮乏,如今瘦得皮包骨头却仍活着,还有钱买酒,那只能说明……
绿蚁沉默片刻,终是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朋被周人视为荣誉象征的贝币,站在酒肆的屋顶上居高临下地将贝币扔向酒肆门口的乞丐:“灭周的功劳,算我一份。”
乞丐接下贝币,意味深长地看了绿蚁一眼,向前一步走进酒肆便用这贝币买了酒。
绿蚁愣了愣,有些意外。
不多时,乞丐便提着一尊全酒肆最贵的酒走了出来,抬头向屋顶上的绿蚁挥了挥手道:“与其给我钱,不如请我饮酒。”
绿蚁嘴角微微翘起,说道:“我都请你饮酒了,你还不陪我解解闷?”
乞丐笑了笑:“我俩之间该猜出来的都猜出来了,能透露的都透露完了,能有什么可聊?”
绿蚁啧啧两声,道:“至少留个称呼吧。”
乞丐看了一眼刚刚被掌柜收起来的酒肆旗帜,道:“九黎颠覆……这酒肆名字不错。你就叫我黎九好了。”
绿蚁压根就没在乎过乞丐的名字,看着乞丐随口瞎掰,也懒得深究,顺着话头道:“哎,酒肆是我的,要以黎九为名也合该我是黎九,你怎么连名字都要跟我抢?”
乞丐回道:“镐京第一酒坊绿蚁坊的主人,跟我一个乞丐抢什么名字?”
绿蚁摊手道:“那你这个犬戎族的天之骄子,又何苦来跟我一个沽酒的抢名字?”
乞丐眼睛一亮:“你知道我?”
绿蚁微微仰起头:“彼此彼此。”
乞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爬上了屋顶,在绿蚁旁边坐下:“罢了,陪你解闷就陪你解闷吧。”
绿蚁眯着眼,抓过乞丐拿上来的酒,启了封就着酒尊灌了一大口,说道:“我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酿酒沽酒饮酒,也把酒坊做到了镐京第一的规模。”
乞丐拿过酒尊也饮了一口,并不打断绿蚁的牢骚。
“可惜,我这条命生来便与大周皇室绑在了一起。姬宫湦要把大周搞垮,只怕我也会被拖下水,连好好酿酒沽酒饮酒都做不到了。”
乞丐沉默地将酒坛递给绿蚁。
绿蚁又大灌一口,继续道:“可话又说回来,若我不姓‘姬’,这绿蚁酒坊也不可能开得这么顺,更别提成为镐京第一酒坊。”
乞丐顺着问了一句:“所以你想说,冥冥之中天注定,人力不可胜天?”
绿蚁摇摇头:“若真要破命,我只需扔下手中的一切,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继续酿酒沽酒就行了。”
“可你并没有这么做。”
“是啊,或许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酿酒沽酒的生活,而是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别的什么。”
乞丐想了想,道:“大概……你想要的是一种意境。”
绿蚁挑了挑眉:“什么样的意境?”
乞丐继续道:“天下太平,安居乐业,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有人愿意喝你酿的酒。”
绿蚁沉默半晌后道:“比起这个,我更想要用一个昏君来引领天下太平,用一生懒惰来达成安居乐业,在帝王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倒一爵酒把整个镐京——不,把整个天下都灌醉。”
乞丐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着绿蚁,仅仅是安静地仰望着满天的星辰。
“呐,我说……”绿蚁看向乞丐。
乞丐安静地注视地绿蚁,等待下文。
绿蚁眼帘轻垂,沉默半晌后终究只说了两个字:“罢了。”
“但说无妨。”
绿蚁闻言,一个翻身将旁边的乞丐压在了屋顶的瓦上。
夜很喧嚣,呼吸与心跳的声音充斥着双耳,让人再也听不见其他。
“呐,我说……”绿蚁将方才未说完的话重复了一次,“你醉了么?”
乞丐双眼清明澄澈:“我醉了。”
彼沣水兮,菡萏于立,款款蜻蜓,穿花掠水。
彼沣水兮,菡萏亭亭,游鱼绕荇,载浅载深。
彼沣水兮,菡萏摇摇,瀼瀼零露,涣涣其漪。
呜蜩嘒嘒,寐鸟惊飞,水月朦胧,云影扰扰。
绿蚁将酒尊递给乞丐,抬头望了一眼深夜的天空:“要变天了。”
乞丐拿起酒尊,饮尽了最后一口酒,又将酒坛还给了绿蚁,理了理本就破烂得辨不清形状的衣衫,说道:“好聚好散,后会有期。”
绿蚁叹了一口气,下了屋顶,走进酒肆随手拿了一把伞,扔给正打算离开的乞丐:“拿着。”
乞丐接过伞,沉默着望了绿蚁一眼,转身离去。
绿蚁懒得回自己住处,索性将酒肆中的几张矮桌拖过来一拼,随随便便睡下了。
后会有期?只怕是后会无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正了一个bug
第14章 醉醉长安其四
如果要说贞观盛世的长安有什么不好,大概就是早上太吵了。
被小贩的吆喝声从睡梦中吵醒的司徒绿极为不悦地翻过身,伸手试图捂住耳朵。
被子上似乎有些什么令人不舒服的东西。
司徒绿黑了黑脸,叫来了侍女:“春雨,烧水来,我要沐浴,被褥洗洗换了。”
一番洗漱之后,内在桀骜不驯的人又披上了温和谦逊的皮。
黎九走了吗?应该已经走了吧。后院不知道打扫过没有,如果没有的话……
结果是后院还没打扫,玉杯的碎片却已经被收拾走了。至于黎九,听春雨说是昨夜用叶子吹着《短歌行》就走了。
最近好像禁欲太久了,还是去逛窑子吧……然后就在窑子隔壁的赌坊看见了黎九。
司徒绿没有走进去与黎九打招呼,而是在门口驻足多看了几眼。
黎九坐在不知从哪得来的轮椅上,一脸平静地赌着。
司徒绿没再继续看,而是走进了隔壁的窑子,然后想起了一件事——相熟的几个人全被商红叶买走了。
老子找不认识的行了吧!商红叶你有种把整条街都给我买了呀!
此趟窑子之行以没脱裤子告终,只因商红叶也来了,还抢在他前面叫走了他唯一一个勉强看上的姑娘。顿时恶心的感觉像一窝蚂蚁爬满全身,再不想在这破地方多呆片刻。
出门转弯,又看见那家赌坊。
黎九已经不在赌坊中了。
鬼使神差地,司徒绿过去问了问赌坊里的人关于黎九的事。
“一代赌神你都没听说过?不过说起来倒是奇怪,平时他都是玩到半夜,今儿个却是刚开局就被一个道士闯进来拖走了。”
司徒绿心中疑惑更重。好好的怎么跟一个道士扯上关系了?但细想一番却觉并无不合理之处。别人认识些什么人,相信些什么事,那都是别人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