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出了什么事,傅纪与大掌柜对望一眼,这就是绝笔了啊。
傅纪当夜就献宝到了干爸爸府上,御用监掌印郑璘揭开那图册,粗一看略有不解,再细一看,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竟是守株待兔,有人送上门的。不过只怕来路不正。这东西也不是谁都能收着的。干爸爸只管看这画好不好,您如今入了新朝为官,要重头打点,巩固根基。您不是托我寻些宝贝,这可够好了?”
“好,还能怎么个好法!” 郑璘翻着图册,叹道:“也该是咱爷儿俩的运道来了。你这事办得极妥当,待会去库里让他们给你兑金银,可不能让你亏了。”
“孩儿这是沾了干爸爸的运气,哪里敢居功要银子。”
傅纪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他与其留着这画做镇店的宝贝,尚不知留不留得住,还不如给了干爸爸。唯有靠山在宫里稳了,他这店才能稳,才是长久之计。
“你既不收银钱,改日往宫里再送几件博古,我让掌司给你结库里的账。”
这是私账不走,不用他郑璘自己的小金库掏钱,他乐得改走公账,让宫里出大价钱买些通宝堂出不了手的积压货呢。
傅纪一听就明白,干爸爸如此上道,可是不曾叫他吃亏。
他一时好奇问道:“干爸爸这画是要送给哪位贵人?”
郑璘却只肯模模糊糊卖个关子,“如今人人要上赶着抱佛脚的那位呗。”
赵渊是在李逸的画搁了两天后,才见着的。
如今要巴结摄政王的,比巴结皇上和太后加起来的都多,尤以内十二监的旧人们最是勤快。
小皇帝还做不了主,朝堂上有各派势力牵扯,文武百官尚不会无缘无故被罢,可内廷全是一句话的事儿,只要赵渊一句话,皇上和太后可不会为了前朝遗留的老公公们驳了摄政王的脸面。
于是掌印秉笔们送来的礼清了又堆上。登记造册这些全有专司管理,赵渊不过照例隔个两日听上一听礼单的登记,心中好有个数。
他从宫里回府,照例先换行头,除了玉带,翼善冠,正要除那衮龙袍,听到书房随侍将礼单报道:“十二连张图册一册,白麻纸本,署名欢安。”
赵渊一愣,“等等,你说署名什么?”
随侍不明所以,仔细看了一遍道:“回殿下,图册登记的署名是‘欢安’二字。”
“是谁送进来的?把册子给我拿来。”
赵渊入京后就放出风去,大肆搜罗前朝名家的画作,闹得人人尽知他好收藏书画。
这是不怕摄政王有喜好,就怕他没有,满京城第一等搜罗来的书画,往上历朝历代的,往下时人流行的,都尽着摄政王先挑,管你是哪路神仙,都要排在赵渊之后。
赵渊是打着搜罗书画的幌子,心里只想收一人的画,可惜他的画作实在流落在外的太少,入京至今,也不过才得了一幅,本以为除了宫里,都已经收罗尽了。
署字欢安,竟不是当年那幅神仙图,图册?什么时候的事?
“殿下,是御用监的郑璘送来的,这画是奴的疏忽。”赵喜亲自递了画册上来,直接就给赵渊跪下了,他是才翻了两页那册上的图,就惊得飞了魂,这都多少年没自称声奴了。
赵渊接过册子,十二幅画,用了大半个时辰才翻完,那常年握剑的手在末尾的小印上来回摩挲了许久,对跪得起不了身的赵喜道:“去领五板子。把周义给我叫来。”
赵喜能得用,自然是个极通透的,早猜着这情形赵渊要唤周义,一面被人搀着退出去领板子,一面禀道:“奴已让周将军候在外头了。”
片刻,进来个精瘦大汉,目光如炬,神情摄人,一看就是出入沙场的好汉。
周义如今是一等亲王府的仪卫正,正三品的武官,他原是赵渊麾下的一名参将,负责的是斥候情报,王府的仪卫司类同皇帝的銮仪卫,如今赵家拿下了江山,他的人马大半归整成了仪卫司下属。
赵渊把图册递到周义跟前,周义小心接过,看了看纸张笔墨道:“这些是牢里审人备的。”又凑近闻了闻墨香,掂捏衡量了下纸质,“看墨迹的挥发,色泽,画作完成不过十日。
看这纸张干湿柔韧的程度,这些日子俱是秋燥,只有四天前的夜里下过雨,这画不是当夜所作,便是第二日所作。
绘画之人功底了得,单笔力只怕就有几十年功力,这画某些地方却显气力不足,加之之前的牢狱判断,作画人提笔时身子骨堪忧。
这画册一连十二张,大部分绘的都是两个儿郎的少年光景,虽面目不详,看细绘的衣着,画中出入的各处景致,两人皆是贵族子弟。
这画颇传神,从描绘的筋骨来看,身形较高的少年习过武,这稍矮的少年既有一张是在作画,应该就是这画作的主人少年时的模样。且十二张中,有两张只单独绘了习武少年,从视角来看,应该是作画人的缅怀,因而更肯定了属下的猜测,这画是那稍矮的少年所作。”
“好,很好,不亏是本王的参将,滇南王军的第一斥候。”赵渊是已经知道李逸落在銮仪卫手里的,周义却在这之前是半点不曾闻。
赵渊看了看默立一旁的周义,“还有什么,你一并说来。”他的心腹有不尽之言,他岂有看不出的道理。
周义不得已道:“请主上赎罪。”
赵渊抬了抬眼,“免。”
“只看这用墨,就知作画时,握笔之人情绪起伏之大,而每每画及这习武少年,用笔便总是开始时踌躇,至收笔时多少流连缱绻。属下……”
周义乃行伍之人,说话难得有吞吞吐吐的时候,此时终是把心一横道:“属下见过主上所藏的前朝尹王画作,这作画之人是尹王无疑,至于那习武少年,属下想来应是主上。”
赵渊点了点头。周义是他的斥候,亲兵,也是知道他过去那段隐秘的仅有的几人之一。
“你既都知道了,要查什么,也该明白罢。”
“属下清楚。”周义单膝跪地,当即立下军令状,“三日内,必查明关押之地。”
赵渊淡淡道:“两日。”
第十五章
黄昏朦胧,秋竹于晚风中细碎低吟。
赵喜的板子伤才结痂,周义就摸着地方回来复命了。
“主上,把人弄出来,最快的法子还是劫狱。”
赵渊抬眼瞧了瞧他,周义忙道:“属下定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请主上放心。”
“下策。”赵渊掷了正在窗前对的棋谱,侧过身来道:“銮仪卫也不是吃素的,后头不知道多少麻烦事跟着。人出来了,府里再不能藏,要弄到什么地方去?出了牢里,继续换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着?”
周义张了张嘴,没能回出话来。
“如今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宫里那位还没拿定主意,且再等等。若能过了明路,开恩出来,以后的日子也好都免了藏头露尾地过。”顿了顿,赵渊才又道:“若有不测,再行劫狱。”
“主上,只怕等来了旨意,就晚了!”周义急道,“若陛下动了杀心,行刑前,銮仪卫必会往牢里加派人手,以防劫死狱,这原是惯例。到时行事起来若要不露马脚,可难了数倍。”
只说不露马脚难,可没说劫不出人。
若是如今把李逸劫出来,等着他的是暗无天日的日子,旨意下了劫出来,一样是暗无天日。不同的,是赵渊担了风险,就能换来从皇帝跟前过了明路,从此天地自由。
这点子希望虽只在五五之间,却太过难得,赵渊几乎立刻就下了决断——赌。
输的是他自个的风险,赢的却是李逸的自由身。
周义只看赵渊不为所动,就知道他的决断了,忍不住急道:“主上三思!”
不是他周义怕这点子劫狱的事,是一旦明着叫板皇帝的銮仪卫,肃王虽不怕宫里无兵无人的皇帝,却还有领着兵的诸王和文武百官在看着。
摄政王一旦公开与皇帝决裂,立场转变的后果,头一个便是诸王群起攻之,百官中不少人要站到主上的对立面。大成才稳定的局势,又必再起汹涌波澜,待到国家折腾得支离破碎,谁坐上去还不是损的自家天下。
不是他周义不敢助主上一臂之力,而是这时机不对,占的名儿不对,到时要成事就要千难万难,上来先要和诸王硬扛上,这就要损多少兵马,后头百官受牵连,再血洗一番,又损多少人才。
“主上,”他不信赵渊不清楚这些,这么大的风险,担下来,为了什么?
“不必多言。”赵渊重又拾了棋谱,往黑檀云母的棋盘上落定一子。
“陛下有了决断会先让本王知晓,待銮仪卫得了准信,再按常例准备文书,布置人手,这中间还有时间,你若先行准备妥当,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赵渊说得笃定,周义垮了脸,知道主上这是铁了心要担天大风险了。
宁安宫内,沉屑浮香袅袅。
正殿上首端坐着一位着石青袄,黛色马面裙的丽人,观其年纪,尚是容颜盛时,发髻梳妆却只往那老相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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