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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魂生 (川絮长灯)


  最后一句话压在喉咙里含糊地说,生怕靠在树上的好耳力媳妇儿听了去。
  丰青:“...谢秋爷。”
  秋笙对这人如此顺利的改口煞是满意,又向来是个惜才爱才的品性——方才他渐渐使了七八分内力去试探这丰青的底功是否深厚,岂料对方竟面不改色地接住了他源源不断打过去的内招,表现得还颇为游刃有余,再下力秋笙便收了手,因此还摸不到这人内功的边界究竟在何处——正要再多说两句套套近乎,却听后头楚翛轻轻打了个长哨。
  他含着笑意回头看去,却看着苏万越满头大汗地飞跑过来,一张猪脸面孔在风中来回抽搐,将楚翛身影挡了个结实:“皇帝陛下!小人找到...”
  秋笙脸色正要彻底塌下来,闻言却微微正色:“苏大人,劳烦寻个地方慢慢详说。”
  这话中隐晦躲藏之意明显,丰青忙道:“秋爷,末将令各将士打点行装,三炷香后练兵场等候秋爷。”
  看来这人察言观色也有一番本事,秋笙暗暗将丰青这名字在心中记下了:“有劳丰将军...苏大人,带路。”
  苏万越还来不及弄清自家水师将军是如何在这般短暂时间,就与火爆脾气的秋大爷搞好了关系,被秋笙这么若有若无地一催促,只得屁颠屁颠地上马领路。
  楚翛从树下闲庭信步一般晃悠过来,两匹雪千里之间距离甚近,秋笙忍不住偏头低声道:“你真该仿古跟兰陵王似的戴个面具,省得到处招蜂引蝶拈花惹草,我心眼太小,见不得别人觊觎你。”
  “真是岂有此理,秋爷年少风流尝遍天下绝色,轮到楚某人想试探一二便百般阻拦妨害,怎么,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绑头发的长缎带不知何时松散下来系在手腕,流水般散落一肩的长发遮住侧脸,秋笙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笑道:“我这不是取次花丛懒回顾了么...死士军中基本没个正经分派出来的军师,从南大营调配一个过去?谁好些?”
  楚翛将碎发统统一把撩到身后,与万尺弓纠缠凌乱在一处:“你已决定任用这人了?方才练兵中他所列阵势确实较之韩将军亮眼些,只是纸上谈兵终究不能与刀枪相接相提并论,你就不怕他上了战场临时掉链子给你看?”
  探身过去抓了下楚翛白净的耳朵边,秋笙淡淡道:“你没在军营里真正混过,这等架势的兵阵排出来要费多大心力、对主将统筹兼顾决胜千里之外水平的要求多高等等琐事,我还是比你稍微在行些的...再说就算要揪实战,纸上谈兵处于弱势的也该是韩建华。胜负在大局之上姑且不论,毕竟这丰青到底是在海面上与雅尔夫真正交过手的,老韩呆在南大营打陆战打了这么多年,这一次纯属临危受命不得已而为之,我倒是怕他掉链子。”
  楚翛全程静静看着他,缓了片刻后认同道:“你说的在理,只一件事。”
  秋笙带笑转头:“嗯?”
  “你说你记得他是那年先帝钦点的武科状元...”看着苏万越已钻进一个稍显老旧的储备粮仓帐中,里头传来噼里啪啦几声杂音,想来是这人在尽心尽力地打扫卫生准备茶水,楚翛勒住缰绳,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戏谑笑道,“就凭阁下这个前脚说后脚忘的记性,请恕我大逆不道,难道不是在花都治好了眼睛去了一趟军火库副站查了名册?”
  秋笙:“...”
  “走马观花看了一遍水师部队的将军名册,只觉丰青看来甚是眼熟,查明了这人原来是当朝圣上最叛逆贪玩那一年的状元郎。你分明是知道这总统领就是他,却还是装作不知情去问名讳为何,这戏演得真不错,丰将军半点破绽没看出来,还显得你脑子好使聪颖机灵,又恰到好处彰显你对世间才子的格外青睐。”楚翛咂咂嘴,摇头晃脑地说,“可以啊子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万,等着教教我。”
  巴不得苏万越赶紧收拾完了让他们进去,可此人仿佛在通过卖力打扫营帐来彰显自己的忠心耿耿,秋笙憋着气忍了半天,终于闷闷道:“你是不是当时根本没走,光顾着在副站偷看我。”
  楚翛半侧过脸去挑眉一笑:“这还用得着偷看?掐掐手指算算就知道,你那点小心思骗得过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丰青,瞒得住我么...”他得瑟一半突然止住声音,翻身下马后一个转身,迎头正碰上折腾得满头虚汗的苏万越,连忙伸手搀住了他:“苏大人,当心。”
  被实实在在将了一军的秋笙在马背上愕然了好一会儿,这才定下神来走进帐去,见楚翛煞有其事地摸出纸笔来搁在桌上,正拍拍一边的垫子招呼秋笙过来。
  虽说一早知道也见识过楚翛那像是开了天眼般的辗转心计,但以往多半是在战场上统一战线,看他如何翻云覆雨手折腾别人,震撼归震撼,心里还是有种借他之力破敌三万的爽快。眼下竟是被他这样精准细碎地揣度,还一猜一个准儿,冷不丁生出种奇怪诡异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人不是他家阿翛,倒像是自个儿肚子里的蛔虫成了精。
  他战战兢兢地在蛔虫精身旁坐下了,却见对方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还镇定自若地推了杯淡茶过来:“你留神仔细听就是,我替你记着。”
  一句话将他彻底安慰下来,秋笙喝口茶润了润喉咙,抬头看了看还有点儿轻喘的苏万越:“苏大人,找到了什么?”
  苏万越囫囵喝干了一大茶碗的凉水,从怀中摸出个边角磨损厉害的破旧海纹纸叠成的小本:“小人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一番,确定与王爷并没什么交集可言,只是王爷还在江湖时曾与小人在南疆处见过一面。小人前去拜会...啊不,是探视...啊不不不,是...”
  “南疆的案子还在查,你说话不必那么忌讳。”秋笙轻轻拂过小本破碎不堪的扉页,“说不定她也只不过是个危机时期被拿出来顶包的倒霉蛋,这事风言风语传得失了真,别信市井里那些胡言乱语。”
  苏万越忙不迭地点点头:“小人祖上与南疆巫蛊寨寨主有些交情,小人虽说与那脾气古怪的寨主并没什么感情可言,到底是前辈般的人,也时不时过去探视看望一下,谁知就在那遇到了王爷。王爷言辞冷淡疏离,小人虽有抱攀高枝的心思,却也不敢惹了他生气,何况只是个落闲山水没有封地的王爷...没多加细问便各自走开,自那以后,便再无印象。”
  落闲山水?
  秋笙低下头冷冷一笑,曾几何时,自己也如这人一般天真地以为秋维是一心逃离官场,做他的闲云野鹤去了。现在想想,竟大约是为了从那混乱不堪的皇室中暂时躲开,再为将来某日威风凛凛归来做准备而已。
  放长线钓大鱼,这算计得着实巧妙,高人一等。
  “那这小册子呢,”秋笙将其中破烂不堪的海纹纸小心翼翼抖开,“难道是你家祖上记载的...”
  “正是,但恐怕是祖上们为了将此物保密,竟全部是用甲骨文金文相杂乱在一处写的,小人自幼对古籍一窍不通,除了能勉强看懂这最上头是秋家维子一行字之外,便再无能为力。”苏万越指着那行对于秋笙来说如同鬼画符一样的文字,又从衣兜中掏出了一张金文甲骨文与如今字的对比图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秋笙看,“这种方法虽说笨了些,但若陛下能给小人足够的时间,一点点慢慢对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秋笙瞅着他那张抽抽巴巴的老脸,作为一个与苏万越如出一辙的古文障碍者,他深刻地体会得到苏万越在看到这玩意时那沉痛的心情,以及藏在这恭敬狗腿的外表下,满心满脑的不情不愿。
  然而同情一会儿也就作罢,考虑到如果不让苏万越承担下这活计,搞不好就要让自己或者楚翛来焦头烂额,秋笙那残存丁点的良心终于灰飞烟灭了:“这事也说不上很急,我给你时间...”
  “不必。”
  手上一空,却是放下毛笔的楚翛抽走了那卷烫手山芋,他淡淡扫了两眼,抬眉冲秋笙轻轻一笑,继而再度低下头去,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将几乎有整张桌子大小的海纹纸从头到尾看完。随着他低头飞快地扫过一行行古文字,秋笙看着他那淡扫长眉渐渐皱紧了,直到看完,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他没去刻意收敛表情,苏万越也看的分明,紧张兮兮问道:“楚公子?您这是...”
  “无妨,”楚翛将海纹纸细细卷好递给秋笙,捏了捏眉心纠结出的小疙瘩,抬眼仍是副温润谦和的佳公子相,“苏大人,暂且失陪。”
  苏万越受宠若惊:“请请请...”
  秋笙微微皱着眉被他带出帐来,低声道:“大事?在先帝驾崩之前的?”
  楚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撇开眼神长叹一声。
  这事他不是没有察觉,甚至明里暗里已经查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前些日子在净然那里得到了个几乎能敲定的答案。虽然事实说出来的确让人不寒而栗,但由于对秋维本就印象不佳,加之这人又不是他的亲叔叔,楚翛除了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外倒也没去多想,至于妨碍心情更是无稽之谈,只是秋笙与他不同。
  避开他兀自查询一切,却忘了那人自己也是会有所疑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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