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秋笙面无表情地说完前半句话,苏万越先是好一阵的瞠目结舌回不过神来,在“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与“这小子竟能解得了南疆巫蛊寨的蛊毒”两重惊吓之中,他后半句话听得格外神飞天外,也实在是没想起来什么与大人物犯冲的旧事,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没蹦出来。
秋笙看着他的眼神不耐烦起来,却拼命压制住了揪着这人的耳朵将他直甩出去的冲动,缓了半天,才勉强能将那少的可怜的耐力放在苏万越身上:“你想不起来也罢,我来问你,你顺着我的思路来怎样?”
这对于习惯了秋笙横眉冷眼怒火冲天的苏万越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当即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从这个人开始,”他的声音顷刻间阴冷下来,楚翛皱着眉在马背上微微挺直了后背,只听秋笙一字一顿,不容置疑地说道,“秋维,当今清安王爷,你在他老人家头上动过土么?亦或是,你知道他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么?”
这下不仅仅是苏万越,就连在马背上气定神闲的楚翛都有些坐不安稳了。
秋笙大概是知道这句话厉害的,竟许久都没有回头去看看楚翛那阴阳不定复杂难辨的表情。他甚至屈膝蹲下身来,直勾勾看进苏万越那双在探寻视线下不断闪躲的双眼,声音低哑:“从先帝驾崩至他从江湖中被我拖回宫里来的五六年之间,秋维,他究竟做了什么事被你看到了?”
他尽力将这番话说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看着苏万越的眼神简直和私塾里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没差:“他现在要你下十八层地狱为他这秘密保驾护航,若你将你所知一切尽数告知于我,我便倾尽所能保你周全。”
不知万岁爷这句“保你周全”是不是信口雌黄的一句屁话,反正“倾尽所能”断然是无稽之谈,好话说来都是千方百计地引出实话来。
然而苏万越这老实人是定然听不出万岁爷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一听又是要掉脑袋,当即吓得腿软,跪着倒在地上:“求求求皇帝陛下救我...”
秋笙好脾气地甩甩手:“你好好想想,他能想到利用我来要你的人头,而不是派出他那上天入地本事一万的小黑衣人来砍脑袋,或许是你这事并不太致命,可能只是惊鸿一瞥的一眼,慢慢来...我去点点水师军队兵马,不用跟过来。”
说着转身招招手:“阿翛,来。”
楚翛将搁在马背上的万尺弓转而背在自己背上,赶上几步拉着秋笙上马而来,低头耳语道:“你怎知一定是他?”
秋笙枕着双臂晃悠着双腿,好一派淡然潇洒的模样,神情却微微严肃起来:“他自以为瞒天过海掩人耳目的功夫做得到家,可好歹大爷我从前也是游走江湖专业抓奸细的,察言观色虽说比不上媳妇儿你,但一看他那熊样,是个傻子都能知道他心里有鬼。”
“媳妇儿?”楚翛坐在前头拉着缰绳赶马,就着秋笙这么个往后仰倒的姿势,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那声线稍稍低些,“秋子瞻,这个问题我们放在以后讨论,你奈何不了我。”
秋笙这些年胡说八道调戏楚翛已成习惯,这还是此人头一次对着他搬出崔嵬阁阁主的威风企图扳回一局,一愣过后,顿觉新奇,忍不住凑上前去捏住他的下巴,变本加厉道:“阁主大人,等回...咱们大可以试试。”
楚翛轻咳一声拍掉他那图谋不轨的爪子,将红透的脸往一侧闪了闪,自暴自弃一般放弃了这个话题:“别乱动...继续说,你倒是发觉他心里有什么鬼了?”
从善如流地住了手,秋笙双臂一圈围在了楚翛细腰上,将下颚搁在他瘦削的肩膀上磨蹭两下,懒洋洋道:“我派人把他从江河湖海人间中逮回来时,便已察觉不对劲。按理说天下之大可容身之所无数,他又是个身在江湖中颠沛流离数年的老手,若是铁了心想躲开我派去的兵马追捕,可谓是易如反掌,可他偏偏不躲,就这么被我顺顺利利地揪回来了。这人回了京城又是如鱼得水,朝政未曾有半分疏忽陌生,而他做这些事的时机又实在是太过恰好。我甚至在怀疑,连京城那年瘟疫突如其来,他都是料想到了...”
察觉到楚翛周身轻轻一颤,秋笙眯着眼笑笑:“怎么?被吓着了?”
楚翛脸上晕开的红润已经消退得差不多,回头便赏了个白眼:“怎可能。”
大流氓趁着他主动回头这个空当,抓紧时间上去偷了个吻,眼看着道行尚浅的楚翛晕乎乎地转过头去,还颇有点仓皇逃窜的意味,秋笙成就感十足地大笑几声,转而正经道:“我现在就敢肯定,这人就是故意在等我即位后请他出山,纵然我不去请他,他也会打点好一切后自己寻思着招儿蹦出来,他分明就是为了皇位,还说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放屁。”
说到这儿,秋笙突然一顿,猛地更贴近三分,在楚翛耳畔低声道:“不过你放心,我从不信口开河骗你。等着苏万越开口吐出些机密,我就用着去要挟秋维给我在江南水乡开个地盘,海战了结收拾完雅尔夫咱们就一起住到那儿去...你要是喜欢就开个小医馆玩着,若是不愿,那我便带你名山大川江河万里看个遍,天南海北我就跟定你了...”
秋大爷说到最后,自己都被自己腻歪到,傻乎乎地自个儿笑出声来,却始终没听着楚翛应声,自以为这人是害羞了,蹬鼻子上脸哼道:“阁下莫不是要对我始乱终弃?奴家都以身相许了...”
他猛然止了话音,却是楚翛回身看过来,那脸上白得干净透亮,半点羞涩难言的征兆也无。
这才恍然想起他也是被自己一手历练出来的风流,都已经没羞没臊多少年了,怎么至于?
秋笙长眉一挑,正在心里偷摸地蔫坏找新招逗他,回神时却发觉身前已然空了,楚翛正静立在那儿向他递出一只手:“到练兵场了,下来看看吧。”
“你...”就算秋笙再脑缺也反应过来这人眼下状态并不寻常,翻身下马,倒是将万尺弓轻轻搁在楚翛向他探出的温热掌心,垂眉轻声问道,“不信?我今晚就相许给你看?”
靠得这样近,那楚翛颇有些介意的身高差便避无可避地显露出来,他微微仰头看着秋笙一双尾巴上挑的眉眼,用力将心中渐渐翻腾的情绪压下去,抬手扫过那稍稍下塌的长睫:“还说你不信口开河骗我?这才多长时间就开始满嘴跑火车,厉害的你。”
若不是跟着这人厮混太久直至如今,以至于楚翛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能猜出其中□□分含义,秋笙这样对于他人心情向来少根弦的人,便会以为楚翛方才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的一阵邪火,不会再去深究。
秋笙拉住他的手指,眯着眼想道:有事儿。
就算天下人都有心绪起伏不受控制、要往恋人身上撒气的时候,他家楚翛也不会有这娇气毛病。
果然前面不远处便是水师军队练兵场,听着声音还颇为闹腾火热,竟像是在鼻是鼻眼是眼地在正规认真训练,倒是有些出乎秋笙对这支白吃饭不办事的废物军队的认知。
不是个好地方,秋笙揉揉下巴,拉着楚翛向前走去,一面想着:今晚再说,不着急。
倒真不知道他二人今晚是否还会有这个闲心,眼下江南战场已乱成一锅稀粥,不按常理出牌的神经病雅尔夫让韩建华无比心累,一口痨血卡在喉头将吐不吐,恶心的他胃里一阵阵反酸。
路充出发前的担忧实在是不无道理,只是雅尔夫这反套路反打来得着实是有些令人愕然。他不在韩建华、路充两人驾驶着小破船出海的前两天给他俩来个迎头痛击,反而在两位将军沿海岸线搜寻了足足七八天即将返航之时,带着同样鸡肋的小礼炮船来打人了。
韩建华透过路充新改造完毕的千里眼看过去,一面指挥着路充开船向后方退避,一面道:“你这千里眼改得不错,大小还正合适。”
眼瞅着对面那小破礼炮船气势汹汹地就要杀过来,路充正满头大包地开满了马力向后方撤退,冷不丁听了一句韩建华这啧啧有声的赞美,在这生死一霎间的存亡之际显得格外不伦不类,哭笑不得道:“韩头儿,等着咱俩上天了之后你在跟我说这话也不迟。”
“上天?上什么天?”韩建华一手径直摸进铁砂裘内衬中抓了个军信弹出来,另一手也不闲着,看都不看便一巴掌拍在路充的头顶,“就凭这么一个四不像的狗东西就想要了你的命?要死你死,我不陪你下黄泉。”
“狗东西?”路充手忙脚乱地操纵着船舰避开雅尔夫友好发射来的礼炮,抬手甩掉沾了火星的帽子往海里一扔,“韩大将军,人家那要是狗东西,那咱们这小破船岂不只是个狗腿?您还不陪我下黄泉?看你上了奈何桥哭不哭出来!”
只听一声长鸣,路充最后一句话淹没在军信弹在空中爆炸的剧烈声响中,那声音比“狗东西”连续不断发射而来的小礼炮动静都大,光芒却不知为何暗淡了不少,简直不像是路充所熟悉的小灯泡军信弹了。对方似乎也吓了一跳,却丝毫不以此为惧,反倒是激起了那船上人的大无畏英雄精神爆发,紧接着加足马力追了上来,火力更加凶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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