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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魂生 (川絮长灯)


  楚翛看看他泛红的眼眶,低低斥道:“封建迷信,胡说八道。”
  “没胡说八道,心里如何想,嘴上便怎么说,你倒还不如说我胡思乱想了。”秋笙轻声回嘴,转而低低叹道,“说说吧。”
  看他这般模样,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楚翛按着他延长到手腕处的那条生命线,将声线微微压低:“那文稿之中不过寥寥千字,我料你也已经猜出其中七八分...当时那场几乎将整座京城中人屠杀殆尽的大灾难,不过是秋维为将先帝与你诸位兄弟性命尽数交代,而千方百计从南疆寨主处求来的金蚕蛊罢了,根本不是什么瘟疫。他投毒的方法千千万,入饮食也好、借格斗时刀剑相伤也罢,总之几乎将当年在京城中的全部皇家子弟全数杀尽。至于那些百姓民众,不过是为此戏入木三分而上断头台的牺牲品罢了。”
  秋笙翻过手掌,将楚翛渐渐冰冷的手指扣在掌心。
  楚翛知他眼下断然没有调戏一二的心思,只是刻意吊着半分神,做出些这样让他宽心的举动来以示无恙而已,也就顺着他的性儿挣动了几下了事,继而道:“你那时明明正在京中醉花楼饮酒作乐,按理说,最早丢掉性命的人该是你,可你却偏偏没死,还活到最后当了皇帝。”
  察觉到秋笙置于自己手掌上的手一僵,楚翛闭上眼,干脆板上钉钉道:“未来从你手中抢夺皇权,是他辗转反侧选出来的一条捷径。这个皇位,是他设计好给你的。”
  秋笙怔怔地看了他片刻,似乎很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为什么会是我?”他听到他的声音从喉咙间闷闷地发出来,似是带着哭腔,却又有几分清晰不过的笑意,“那样多人,他何苦要折腾我?他自己为何当年不直接做得更绝些?!”
  头颅低低垂在胸前,他两手绞缠在一处,恶狠狠地几乎要扣出血来。
  还在精挑细选究竟何人堪当此大业,曾经为将一江湖人生拉硬拽回来纠结痛心不已,甚至将他当作这世间最后一抹血脉相亲...
  算而今!算而今...
  他深思熟虑,乃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踏出的每一步,竟在数年之前,便已被精准算进他人高升天子的心机斗争中。他兴之所至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这人当作前进途中一块块垫脚石,助他飞黄腾达罢了!
  还道他是见风使舵趁机行事,原来这在他面前向来不卑不亢颇有风骨的男人,竟是那个埋葬他全家老少命数的鬼船掌舵手。
  还道是故人变心,竟是我从未看懂过故人。
  到底是秋家子孙!
  “你的两个问题,我一一回答...头一个,他清楚你的品性为人,知道若是想在未来拿过皇位时不再掀起惊涛骇浪,唯独只有你一人能够无伤大雅全身而退。”楚翛拽了个石凳在秋笙面前坐下,伸手揽过他的脖子将人抱过来,“再一个,先帝驾崩时大越兵荒马乱四面楚歌,手下又没有一人足以平四方的铁血将军,也无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谋臣。以他秋维的军事水平,平定四海乃是无稽之谈。他看得倒也清楚分明,若他秋维连你一并诛杀干净,如今这大越便已被三分天下,还说个屁的皇权皇位。”
  秋笙带着嘲讽低低笑道:“他这是把我当安家定国的大将军用了?”
  “在他这等人眼中心里,不过惟利是图而已,恰巧你是个对他而言用得上的好棋子。”楚翛退开几寸距离,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这次江南海战过后,四方平定再无纷争,便是他弃子上位之时,你打算如何?”
  究竟如何?
  撕破脸将六亲不认之罪□□裸公之于众,令这人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地,进而拼尽全力殊死一搏?还是忍气吞声禅让皇位给予此人无上荣耀富贵,从此江海寄余生?
  秋笙深吸口气,直至如今,他才恍然发觉,那些他私以为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手足父子亲情,被这般大风大浪地一撕扯,竟似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般清醒过来,那人所作所为像是一把□□草再生不出的野火,烧得他神魂俱震,撕心裂肺。
  曾经对他的年少顽劣无可奈何的男人,将他派去花都掌个闲活儿吃口饱饭的父亲,临终前紧紧握着他手掌交托整个江山的君王...那些支离破碎困在他脑海中的形象猛然间万分清晰起来,然而他们最终,还是被那把自他心口熊熊燃烧的野火烧得干枯渺小,碾成一把灰白灰白的涓埃,终于散落在了尘土里。
  那人毕生玩弄手段,甚至不惜用致命蛊毒囚禁锦衣卫于身侧保护。
  奇怪的是,如今他想起来的影像中,竟没有半点画面是关于这件事的,他这才知道,原来彻骨的憎恨,也有终于释怀放下的一天。
  “我...”秋笙垂眉之间,眼神中似有无限杀气腾腾,“将此人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楚翛眼皮一跳,还没作出反应,却被秋笙握着只手拖近了些许,他眼中不见戏谑,只一派坦坦荡荡认真神色:“可我答应了你,大战过后便偏安一隅再不争斗。我对你说情话,一向是不食言的。”
  “你...”偏了偏眼神,“别说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秋笙似乎已从方才那阵迷惘痛楚中镇定下来,松开手往后一躺,双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勾搭在楚翛的小腿上蹭了两下,又是那副吊儿郎当浪荡子的形象了,“若不是你在我身边,我大可战后去找他摊牌说个明白,大不了鱼死网破,双双赴死而已。这等百般无聊人世,乱世中心机叵测令人作呕,你当我是为谁活着的?”
  世间会这般嘴甜情话的人不多,能摆出这样放浪轻狂姿势尚有半分轻慢一般,话说出来却让人不得不信的,也就秋子瞻一人了。
  楚翛自然是适应了他这般口无遮拦的发情,稍稍一怔便如常问道:“眼下最为要紧的大事乃是江南那帮西洋毛子,你能这样也好,战场上少分些心,顺风流水打完了仗再回京说正事。打点完毕就该回去,丰将军该是已完备了?”
  “啧啧,阿翛,你现在真是对我的甜言蜜语表现得越发不动如山了。往常还多多少少脸红些,现在连句话都懒得接,你想想你以前,什么‘混账东西’、‘流氓玩意,精虫上脑不放好屁’的,多有情调。你现在这样无趣,我以后可不说了。”
  这大尾巴狼也是被方才那巨变吓得脑子偏瘫,居然拿这来威胁阁主。
  楚翛横眉淡淡扫了他一眼,起身作势就要走:“随你,爱说不说。”
  “哎别别别,错了错了,”一把将人拉住,秋笙借着楚翛的力道撑起身来,张张口正要指点江山教训他一番,不想却一阵天旋地转,那声动天下的名言警句没说出来,反倒是呛出了一口鲜血。
  “子瞻!”
  这口血喷得他冷不丁一懵,却飞快地反应过来轻轻握住楚翛的手,嘴里还有些尚未收拾干净的残血,说话也只敢低着声音慢慢讲:“没事...你别担心。”
  楚翛忙扣住他脉门摸索片刻,神情渐渐放松下来,“不是大事,你这心肺当年受了赤血几乎贴身的一炸,没烂成渣渣直接光荣了就算是福大命大了。回了军营好好歇着,这回你便当个坐山观虎斗的阁上军师,我替你打前线带火军。”
  这口血适才在他喉间上上下下翻滚许久,这么利索一吐,浑身反倒舒服爽利不少。秋大爷正要逞强自己站起来,却觉耳鸣头昏,看来是真伤了根本,便由着楚翛抱着他半边身子,耍赖似的整个人倚在这人身上,自己却仍然暗暗收着力气,不敢将重量全数压在他腰背间。
  他大爷一面被俊公子伺候着,一面还要借机凑到人家脖颈间吃吃豆腐:“你替我?你以往打过海战么?还替我,你就不怕我当军师坏了事?”
  楚翛挑眉,不屑道:“说的像是你打过海战一样...你当军师有什么可坏事的?你十五六岁亲自带火军的那些战绩军历我都看过,哪一场不是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打得干净漂亮?如今行将十年,你可别告诉楚某你是返老还童技艺渐疏....”帮着秋笙翻身上马,楚翛仰头嗤笑道,“若是如此,那你我大可不必再比...上床准备安静躺好了便是!”
  秋笙伏在马背上大笑道:“好好好,你这浑话可算是出师了!眼下我是被阁下这后浪拍翻在沙滩上,当真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楚翛拉着缰绳慢走几步,却没再回头。
  眼下这么个光景,他与秋笙都是无心于说笑调侃的,却又分明一个比一个更说的过分,隐隐间简直像是攀比着竞赛一般,却不知到底在争些个什么。
  然而这让他二人一同烦心的大魔头秋维本尊,却也在议政殿中被他们搞得心惊胆战,堂堂一大权在握无所畏惧王爷,面色竟活生生被吓得有些煞白。
  议政殿中反常的死寂无声,那殿中央,为秋维出生入死无数次的黑衣人正直身站立。也不知他究竟以这种不好借力的姿势站了多久,冷汗竟自额角缓缓流下,脸色赫然与秋维本人别无二致。
  “王爷...”
  “你不必自责,错不在你,是本王低估了那小皇侄。”大概是在听黑衣人汇报消息前正在批阅奏折,秋维手指间正锁着一杆青黑朱笔,他将那毛笔左三圈右三圈转了一个来回,紧缩的眉头始终也未曾展开,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长叹一声,“他较之前些年长进了不少,倒是本王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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