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充低声耳语道:“这傻子想的真他娘的细致入微。”
于子忠:“小路,有句话,哥不知当讲不当讲。”
路充:“有屁就放,长话短说。”
“...”于子忠扭头,用平时他看鸡窝里那只从不下蛋老母鸡的眼神,将路充从上到下扫了两遍,一边啧啧称奇,对这跟大统领在一块儿是孙子、跟自己在一块儿瞬间变大爷的小屁孩的变脸速度感到无比敬佩,却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只专注地臭屁韩建华,“你看他那个损样子,用那么娘们兮兮的思维嫁祸光风霁月的楚公子,简直荒唐可笑。咱们有理由怀疑,等着这狗蛋将来找了媳妇儿,也是用这鸡肠一样细的心眼去算计他情敌的...”
路充猛地回头,突然好哥们似的一把搭上于子忠的脖子,压低了身子悄声道:“你这猜疑可算是小看这熊玩意,实不相瞒,以我之见,这么娘气的思考问题方式,搞不好...”
顿了顿,路充一字一顿道:“这人平生二十五年,都在用他威武雄壮的男性躯体,掩盖他富有断袖之癖的、那颗胆小如鼠不敢见人的...”
“干嘛呢你们俩,鬼鬼祟祟。”
见韩建华转身看过来,路充当机立断甩锅道:“老于偷偷告诉我你小名叫狗蛋,我正在对他进行‘尊师重道,勿要言行举止不端’的教育。”
还沉浸在打趣自家统领无尽乐趣中的于子忠抬头,只见一口乌漆麻黑大锅劈头盖脸砸过来:“我我我?”
不过幸好韩狗蛋本尊对于这个名字并没什么意见,他只翻翻眼皮直起腰来,招呼自家两位副将将铁砂裘穿戴整齐准备巡视海面:“那大神仙都嘱咐切莫掉以轻心,跟上!”
于子忠跟上几步,忍不住又开始多嘴多舌:“哎哎,想好了以后管秋爷叫什么了?”
“嗯?”韩建华翻身上马,抽出工夫来回头看了兴致勃勃的于子忠一眼,云淡风轻地别开了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狗蛋吧,挺亲切的,等着有空到京城去问问辰良,小时候好像就是这么叫的。”
于子忠:“...我是开玩笑的。”
而韩建华却好像当真半点儿不在乎似的,骑着马溜达几下跑远了,于子忠甚至压根儿不清楚他方才那句可有可无的解释他听着了没有。
他无可奈何地转身,却忘了身后只有那个出卖兄弟信口雌黄的卖国贼路充,一个白眼还没来得及翻过去,便被路充颇为亲昵地拍了把右肩,怀里猛地被塞进来个玩意,听那人以近几天罕见的认真语气道:“这个给你,我和老韩遛遛海练练兵,你呆在那高阁上替我们长个眼神...唔,那小纸筒里有封信,等着秋爷回来直接给他看——说的是南疆巫蛊寨王爷那事儿——这两天我们就呆海上不回来了,秋爷要是带了水师部队过来就尽快知会一声,抽点儿时间好好练练。”
于子忠拿着路充近来不知怎么修整过的最新型千里眼,右手捏着那小筒看了看,皱眉道:“你把海纹纸用了?”
“得了吧你,秋爷有那么个傍家在身后撑场,还节省个屁。”路充潇洒无比地挥挥手走了,剩对着新型千里眼不知如何使用的于子忠一个人鼓弄这高端物件。整整三炷香的时间都烧过去了,他愣是没弄出个丁卯来,只好挂着一脑门子大包手足无措地找路充留在帅帐里的使用说明书信。
岂料一回头,却见那书信正工工整整地躺在书桌上,那小子居然还有闲心压了个镇纸上去。
于子忠:“...”
秋笙这一路被冲天怒火驱使,快马加鞭带着三千火军片刻不停地直杀到了苏万越老巢。大概是被半路上那三十杀手不要命的攻势弄得留下了阴影,秋笙一进水师内部军营,便杀气腾腾地将血迹未干的承影剑抽来握紧,轻甲内部全数暗器早在半途中便已在□□罐中满满滚过一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着神来杀神佛挡杀佛。
然而他这般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悄无声息的水师军营。非要说有点儿什么动静,也就只有那距离帅帐颇为遥远的训练场中将士刀枪剑戟相交接的声响,什么埋伏什么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活像是秋笙近来看书看多了做出来的白日大梦一场。
秋笙竟然有些迷惑了,他先是微微眯紧了双眼四处打量一番,确保刚刚治好的瞎眼不会胡说八道骗他,又伸手重重揉了揉耳廓,凭借不怎么清晰的记忆,好容易找到了几处当年楚翛替他揉捏过的穴位,揉了两下,没什么特别声音,他难以置信地又揉了两下,最终拍板断定,即便再天方夜谭,这也是苏万越刺杀失败后对他的温柔态度。
他暗暗骂了一句,明知道苏万越那家伙无论如何算计筹谋,都不可能在他突如其来冲进来的情况下藏得滴水不漏,却又忍不住直往最坏的那一种形势上考虑。
都破釜沉舟来弑君了,难道不该蹲在老窝里像只惊弓之鸟一般,茶饭不思只等最后一搏么?
他顺着苏万越想法最终来赴这鸿门一见,哪里料得到这人竟丝毫不按规矩出牌,秋笙打了大大小小近十年的仗,从没见过这样清新脱俗的打法,一时间站在军营之中愣住了,紧握住承影剑的手指也微微松了力气。
幸亏他留了个心眼,从门口进来时只领进了三十人,若真是浩浩荡荡挤过来三千人,那真是话也不用问了,苏万越其人也不用找了,三千人六千对马蹄子,活生生将这军营踏平了拍拍屁股走人便是。
他开始痛恨起当年被韩老将军学兵法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那老一套的东西能经世代流传下来,便必定是有它出乎同种书籍资料的价值。
数不清第多少次了,除却几经血战洗礼稳固下来的深情厚谊,只是出于单纯的战术考虑,他无比渴望此时此刻,那人便在身旁。
没有楚翛在旁运筹帷幄指点进退,他是进一步怕冒进失策踏入陷阱,退一步怕畏葸不前错失良机,进退维谷间长吁短叹起来。可回头想想,年少那些数不清的大小战役,对付的无一不是较之苏万越高尚千倍百倍的对手,初生牛犊不怕虎,闯荡闯荡也就过去,也全须全尾地混到了今天。
人真是不能惯着养,养就养出了一身娇嫩毛病。
秋笙对自己颇为不齿地唾弃一番,正要带着兵再往前走走探探虚实情况,岂料这厢还没动地方,那苏万越竟是自投罗网地从个小营帐中钻了出来,跟近乎目瞪口呆的秋笙看了个对眼。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哎呀!这不是皇帝陛下么!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啊?小人这处污秽不干净,只担心脏了陛下的马蹄子,罪过罪过...”
虽说这货不怎么循规蹈矩,弄得秋笙好一阵子大脑破败接不上思路,但他一路狂奔过来积攒下的怒气还是未能轻而易举消散干净,四目相对一瞬,他便急速翻转了下掌心,横过承影剑就要在这猪猡身上捅个窟窿,谁知这人竟万分恭敬地给他三拜九叩了一番,动作之急,秋笙的小臂甚至还没有带着剑扫过去,他的肥猪头已然结结实实磕在了地上。
那脑袋与灰土飞扬地面亲密接触瞬间发出的沉重闷响,足以见得这是个实打实的跪拜礼,他口中说着“脏了马蹄子”,竟然真的甩开自己的干净衣袍,几乎将整个脸贴到地上地跪趴了下去。一个好端端的水师总统帅,此刻竟半分颜面不要地跪着给马蹄子扫清路上灰尘,从上而下角度看过去,那神情居然还颇为虔诚。
秋笙拔剑的手愣是被他这惊世骇俗的动作吓得一僵,微微别开头不去看他猪狗一般毫无尊严地恭维举止,他一面留神听着周围细碎的动静确定并无埋伏,一面试图从脑海中将苏万越一事的细枝末节扒拉出来,趁这机会重新整理一遍。
奈何万岁爷虽然有一段时间没往京城去了,却还是日理万机忙得焦头烂额,脑子里搁了一堆破烂事,想在短时间内找出点儿有用信息简直是痴人说梦。他这边还在皱眉思索,却听苏万越身后一阵整齐脚步声,眼睛尚未睁开,手中长剑却抢先一步出鞘。
“哎哟陛下您这是!...陛下!这是陛下啊!你们这帮蠢东西,快参见陛下!”
定睛一看,是一队苏万越自己掏银子养在军中的伶人戏子,手无寸铁不说,一个个男不男女不女瘦得皮包骨的可怜模样,当真是风大了便怕迎风被顺跑了的那般娇俏人物。
大概是备了歌舞要给苏万越观赏,眉眼如画间还细腻描摹得桃花面孔,云鬓当中斜斜插了支金光闪闪的小巧步摇,腰身如柳,一水儿精妙绝伦的相肖美人,不堪一击的小模样,冷不防受了苏万越这叽歪一顿训,顿时吓得个个花容失色,哗啦啦跪了一片:“参见陛下...苏爷饶命啊...”
苏万越依然坚持不懈地跪着给马扫路,艰难地抽出点精神骂道:“一帮蠢材!万福金贵皇帝陛下在这里,你们向我饶什么命!白吃干饭不放好屁!真真白疼你们了!”
那一队小伶人立刻见风使舵地转向秋笙,真不知道他们是平日里讲话便是那般做腔拿调,还是眼下刻意讨好人拿捏出来的做派,尖尖细细活像是一窝子的黄鹂鸟炸了锅,哭哭啼啼来了个哼唧大合奏:“陛下啊陛下!饶命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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