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笙点点头:“让他随你去。高将军,劳烦说明威州战况。”
高立:“是…”
趁这两人汇报战况的工夫,江辰离开偏殿,回到相府赴约。
按察使王九斯正在此处等他,江辰派他去查新皇登基消息泄露一事,看似已有眉目。
相府中所有人都被江辰事先遣派走了,端茶送水的侍女婆子都照吩咐去御医院帮忙整理药材,整个相府除了他俩就只剩下候在府阁外门的几个带刀侍卫。
眼下吃不准是谁走漏了风声,连妇孺家眷都不能轻易相信。
那小白眼儿狼还笑话他五十多岁了还学人家大学士梅妻鹤子,在这种人人自危草木皆兵的时候,打光棍反而成了件好事。若是到了怀疑到自家人头上来的境地,未免太伤人心。
王九斯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抽了一张纸对着灯火展开铺平了:“江大人,按您的吩咐,我去彻查了前朝的各路臣子的详细图谱,因材料着实过多,我便顺着知晓此事的朝中大臣查起,这些人既与骊蛮有所关联,并且与重臣有些亲缘关系。是否即刻按此名单秘密彻查?”
江辰仅仅打眼一看,纸上少说也有十一二个人名,头顿时大了一圈:“这些都是?”从三十多个人中挑出来十多个,这任务完成得实在让人难以评价。说他没做活,人家好歹踢掉了二十个无辜群众,说他完成了任务,又觉得这排除手法着实粗糙,剩下的十个开枝散叶查上去,也实在不是个小工程。
“是,有一部分大臣祖上曾在威州或江南居住,有些结交也不足为奇。”王九斯抽出第二张纸,“江大人,这是几位大臣的族谱以及祖上与外族结交的记录。”
江辰本人也曾是先帝手下臣子,对于这些大臣和其祖上多少还算是有些了解,走马观花看下来,已经记下了七八分,从容道:“九斯,按照这份图谱细查下去,务必速战速决。眼下朝臣之中必有内奸,若是不尽早铲除,怕是对日后西北军与南大营作战极为不利。这些人皆是位高权重之人,追查之时切记掩人耳目,免得打草惊蛇。”
“是。”王九斯道,“江大人,若是查到水落石出之时得知此人是谁,便十分肯定是反叛大越的内奸吗?”
这话问得奇怪,江辰皱了皱眉,思虑片刻后答道:“并不肯定。若他是无心之失…”
说到此处,江辰猛地一顿。若是无心之失,那此人或许与外族并无接触,搜查范围便又扩大至三十人之多。
那他命令王九斯费了半天工夫查出来的名单岂不就是废纸一张?
王九斯也反应过来:“江大人,倘若果真如您所言,那此人便不一定位列名单之中。那…”
“不对,”江辰略加思索便开口打断了王九斯,“若真是无心,那也是透露给京城中寻常人家,自己都城里风言风语说说倒也罢了。自新皇登基以来这三十多人并未外出离京,他们并无将此事无心传到威州与江南两地的机会。这人必是有意为之,且通过某种手段将消息顺利传到了百里之外的威州,这才令那帮蛮人有恃无恐。绝非巧合或意外。”
王九斯一字不落地听完,认同地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江辰:“九斯,你这几日先按名单中大臣逐一细查,多留心新皇登基那时他们在忙什么,入宫的鸟兽也不可大意放过,这些通灵性的东西多半是他们之间互通有无的信使。”
王九斯低头一拜:“大人放心。”
这十个人的名姓王九斯早已烂熟于心,他就着那如豆的灯火,将这张小小的纸条烧成了灰烬。
这两人都是句句珠玑没废话的人,讨论起国事自然就快得很。他俩这厢嘱托吩咐完了,那头的高立才刚刚冲皇帝陛下倒完了苦水。
北骊不仅对黎民百姓赶尽杀绝,就连囚禁在牢笼里的战俘,他们都要用花样翻新的各种刑具逐个虐待,这还不算,这帮人还费上好些精力把横七竖八的尸体丢回战场等西北军自己前去认尸。
好像西北军只是一堆无用的废柴,他们才是威州的正主。
秋笙双眼烧得通红,咬紧了微颤的白牙,兀自吞下一腔怒火,烧灼着五脏六腑,生疼。
这是将西北军置于何处,将他大越新帝置于何处?
“高将军,腿伤是否严重?”秋笙平复了半晌心绪,才勉强能动动脑子说出话来,这时才瞧见高立包扎在腿上的纱布隐隐渗出血来,“战场上受了剑伤?”
高立一掌拍在伤口处,疼得他一激灵:“陛下,高立不慎,未能及时躲避赤血攻击,炮弹爆炸之时波及了臣。”
赤血…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你冲锋在前?怎么不当心。”
“高立未曾位列阵前,开战初始,臣正与军师郭大人在高台上观察战势,赤血在位于观战台右侧二里左右爆炸,幸得军师扑上前来掩护住臣,这才使臣只伤了一条腿。”高立恨恨道,“为此,郭大人至今躺在大帐之中昏迷不醒,皮肉几乎叫小火星烤了一遍,浑身上下每一处完整地方。”
“二里?二里之外还伤得如此严重?”
高立抬头看了秋笙一眼,咧开嘴角苦笑一下:“陛下,臣未尝得见赤血之时,虽知其威力巨大,却没想到竟是远远超出所有人想象。一颗赤血不仅爆炸一次,其自身爆裂所形成的小碎片飞溅至四面八方,这些小碎片还能再次爆炸。这就相当于,赤血之中,是一颗大□□和无数颗小□□并存,且全然无法估计其波及方向。”
秋笙怔住:“无数颗…小□□?”
“正是,小碎片能够再次爆裂,这才导致郭大人身负重伤,流血不止。三里之外尚且如此,前阵与首次爆裂的赤血直接接触的将士们…生还者几乎没有。”
秋笙用力按住手边的青瓷茶杯:“至今为止,战死前线的将士,为数几何?”
“西北军统共二十七万人,如今损失过半,只剩下十几万人四肢健全未受重伤,仍能上阵效力。西北军六位大将,折了两位,都是给赤血炸得尸骨无存,日后…恐怕是只能立个衣冠冢了。”
十万精兵,两员大将…
秋笙手指狠狠一紧:“对方呢…”
高立闻言猛地低下头去,似乎是无颜见国君:“北骊的人,都是死于赤血用尽后双方近身肉搏,大约…也只有两三万精兵…”
“啪!”
杯中冷茶溅了秋笙满头满脸,他缓缓收紧手指扣住掌心一块碎瓷片,失去痛觉一般,让那东西长在了他的皮肉之间,流下一串粘稠的新鲜血液。
两三万…十万?!
他还从不知道,这威州,已经沦为蛮人的天下!
李辞侍候在一侧,见秋笙自残出了血,忙递上一方白帕:“万岁爷,擦擦手…”
“滚!给朕滚!”少年皇帝一掌击在木桌上,糊了满桌子奏折一手的淋漓鲜血,他长眉竖立,双眼赤红得吓人,“这天下都不知是谁在做主了,擦手?擦个屁手!!”
平日里一向叫江辰管着,秋笙已经许久未说粗话,心里也明白一国之君,到底该以儒士之风安身。只是被一族小小骊戎逼到这个境地,已是多少年未曾有过的情形,难免一时失了理智,竟然一把将李辞推出几步开外,这老太监弱不禁风地晃了几下,一屁股蹲到了地上。
高立立即垂下头颅,小国君虽说仍显稚嫩,到底已有三分君威,盛怒之下,犹可见先帝气度。
北骊打得大越正统西北军落花流水,看似是不将西北军放在眼里,实则却是对着新皇开炮,欺负他年少无知,昏庸无能。
在万岁爷头上动土,这帮杂碎还真干得出来!
“拿着东西滚,滚!”秋笙一双手让碎片割得血肉模糊,他吃痛地闭了闭眼,强行将那股喷薄的怒火压下去,“你先…退下吧。”
李辞是个长眼力的,麻溜儿地卷铺盖滚蛋了。
偏殿中只剩下怒发冲冠的帝王,败北归来的正军统领,连凉风吹进来都像冻成了冰,凝固着不敢声张。
“南萧王,游手好闲一公子哥儿,指望他能办大事?还不如指望那个傻子麟王!”
“新皇?废物罢了,这攻进城了,他不还是束手无策吗?”
父皇当时,是含着什么心情离世的?感慨祖宗一手打拼建立的江山,就这么败在了一介草莽儿子手里?
死,不甘心,连最后一口气都饮着恨。
“啊——”帝王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他用鲜血横流的双手紧紧抱住了头,颤抖着将自己缩成一团,瘫倒在龙椅上,发出低沉的□□。
外族紧逼,朝内又出了内奸,上天这是要绝了他的后路不成?
“高立…”
将军应声而起:“臣在。”
“朕…随你去。”
高立一惊,愕然道:“陛下?随臣去向何处?”
秋笙红着眼眶,脸上鲜血混着茶水往下流,流进他的唇缝,又涩又苦,咸腥不已:“你还能到哪里去?高将军。”
他一把扯下缀满流苏的峨冠,胡乱抹了把一片狼藉的脸,恶声恶气道:“西北军营…朕倒要好好看看,这一窝狗崽子是怎么兴风作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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