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他日日在皇宫深墙高阁之后,一厢情愿地以为只告知了宫中重臣而对外不露口风就能掩盖住皇位易主的事实,谁知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他居然还被蒙在鼓里。
重臣之中有内奸?还是有人在骗他?
骗他对外未曾言明,骗他只管安心听政必然万无一失。
只是骗得过他也就罢了,骗得过江辰吗?
一窝的羊羔,偏偏要混进来一只身披羊皮的恶狼。
还是说,羊群早已经变成了狼群,就剩下他一只待宰的羊羔,对着一帮披着同伴血淋林皮囊的恶狼信任有加,而他们步步紧逼,慢慢缩小这包围圈,要这羊羔动弹不得,干渴地痛苦死去。
秋笙狠狠攥紧了双手。不行,无论如何,江辰是不能怀疑的。
可是他会不知道吗?
越想越叫人心绪难平,一个人胡思乱想是琢磨不出结果来的,秋笙起身,想出去找江辰问个明白。
他一起身,这才想起还有个楚翛,而对方这次没有拦住他。
不由回头笑问:“楚兄,不拉住我吗?”
楚翛:“你此番是真心想出去,而不是为了什么气闷难受,我不敢耽误你正事。”说着说着,他又轻轻牵起嘴角笑起来:“行了,你快去。”
秋笙对他的笑容依旧没什么抵抗力,但好歹有了前车之鉴,吸了两口冷气镇定下来,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我去去就回。”他特意靠在楚翛耳廓边儿上,满意地看到自己呼出的热气染红了那形状精巧的耳朵尖。
楚翛:“…”
秋笙出了马车,看到在瑟瑟寒风中缩成一团的江辰,他上了年纪本就有些罗锅,为了躲避严寒更是将自己窝成一条老虾米,死气沉沉地伏在马背上。
小皇帝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怀疑到他身上的想法是多么残忍无情。
秋笙拽下自己的貂皮披风盖在老头子身上,仗着年轻力壮,只穿了一件单衣便昂首挺胸地骑在了马背上。
江辰几乎在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温暖的瞬间便直起腰来,秋笙赶在他把那身衣裳扯下来前挥手制止:“你给我穿着,现在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冻晕了,我找谁说理去?”
江辰默默缩回了手:“公子您吩咐。”
“江大人,”秋笙突然压低了声音,他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车棚,确保车内人应该听不着他们的对话,这才凑近了继续说,“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的事情根本没压住,全天下都知道了。这美人是青州来的,他听着别人骂了我一路。”
江辰:“是没压住,重臣之中有人泄露了消息,我已经派人追查,但眼下局势着实混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得出来的。这事走了风声,南北又同时进犯,我疑心,应当是北骊南蛮的人混进了朝廷。”
秋笙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隐隐庆幸,看来江辰还是靠得住的:“北骊南蛮?可我朝大臣皆是大越子民,何来骊蛮眼线?”
“这恰恰是此事难破之处,”江辰说,“若是沿这条线深入下去,我猜想或许会涉及前朝之事,骊蛮觊觎我大越疆土已久,几十年前埋一条暗线,等到时机成熟再趁机举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几十年前…这可怎么查?”
江辰:“历代各位臣子的身世、才学、品行都会有详尽的记录,统一留在宫中,就算是想查开朝皇帝的九品芝麻官的生平大小事情,都算不上困难。只是前朝数位臣子都以各种形式与外族有联,父母亲一方为外族一方为中原人,养父养母是外族,生于边境自小与外族人一同长大的…数不胜数,不怕查不到,只是到了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再取他项上人头不知是否来得及。”
秋笙看着这满面风霜的老人,良心的残骸微微动了动,破天荒地生出一点像好好治国的心思来。
“秋公子,咱们到何处了?”
秋笙一扭腰扑进了马车里:“楚兄…大概再有两个时辰就入京了,你再小憩片刻,可别累坏了身子。”
江辰:“…”
一件披风就以为那小色狼转性了,真是太天真了。
楚翛找到了入皇宫的法子,又抄了近路,其实已经不太着急了,只是雪千里被强制性地加入了拉马车的阵营之中,他实在有种暴殄天物的愧疚感。
“怎么没穿披风?冷不冷啊?”
江辰默不作声地听着,即使他自己身上裹了两件披风仍冻得牙齿打颤,还是在心里把那小白脸损了一顿。
不就是天冷点了吗?跟个小娘们儿似的,瞧瞧我们陛下…
心有灵犀一般,马车中立刻传来一声百转千回的撒娇:“楚兄,快给我暖暖手,那家伙把我的披风都抢走了,可冷死我了。”
江辰:“…”
第8章 城破
一路上快马加鞭,一进京秋笙便如鱼得水,飞快地安排好了大大小小一干琐事,主要目的自然是隐藏好身份。装成了老御医邱源堂而皇之地把楚翛拐进了宫,安置在御医院附近小树林中一个小宅院内嘱咐着好生伺候,还专门挑了个人老珠黄满脸褶子的老御医教他医术。
借此正牌邱源还得了个带薪假期,秋笙大有将他丢在宫外再不搭理的打算。
美人到手,只是这朝中局面实在不容乐观。
自花都归来的路上,秋笙淡淡开口问江辰:“江辰,如果我当真撒手不管,任由各路大臣胡作非为,互相残杀,外患也不插手平定,你说,会怎么样?”
江辰立刻在马背上行了个大礼:“陛下,臣…”
“不用陛下,”秋笙摆摆手,“我还没有撑得起天下大局的本事。”
“那…小笙,平治秋家江山,除了你,不会再有更合适的人了。”江辰说,“若是你有心放弃,那么不出五年,中原必将被南北蛮人踏平。我们都活不了。”
秋笙低头闭上眼,宽大的衣袍遮住他绞紧的双手,他的手心汗湿一片,指尖冰凉。
“江辰,你要助我一臂之力,我不能看着老祖宗的东西掉到别人的口袋里头。”
江辰狠狠一抖,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身旁的少年。
到底是秋家的男儿,没让先帝九泉之下饮恨。
“小笙…”
年少的帝王微微张开双眼,眉眼间神采像极了先帝。
“我的确不情不愿,是个被赶着上了断头台的鸭巴子,”秋笙脸上的皮肉让冷风吹得有些麻木,他想撇撇嘴角,却硬生生扯出一个四不像的微笑来,“可是大难当头,若连我都落荒而逃,可不是将天下百姓的生死都弃之脑后吗?且不说急流勇退已无可能,我走了,山河谁来扛?”
江辰一腔老迈的热血给他说得滚烫起来。
原来这世人都道不学无术混日子的小王爷,骨子里竟是这般模样。
“对了还有,”秋笙抬起手揉揉自己冻僵的脸,好不容易露出一个颇为猥琐的邪笑来,“如果当真如从前那般放荡不羁,这美人我怕是拿不下来。”
他顿了顿,温柔地回头看了看紧闭的车帘:“从今往后,我便定了心啦,后宫给我遣散了,省得以后麻烦。”
江辰本想叱他一句“色鬼流氓”,却见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不由大惊失色:“遣散后宫?你当真?”
“那当然,做事情要未雨绸缪,扫平一切障碍,”秋笙信誓旦旦,讲起风月来比谈论国事更运筹帷幄,“老江啊,你连这都不明白,怪不得打了一辈子光棍。现在我处在了解敌情阶段,等到以后真下了手把人弄回来,你说我那儿后宫放了一堆小姑娘,我这美人还要不要了?”
他嘴上这样说,实际却当真不知自己心中几分真情几分见色起意,却又觉已与珠玉相逢,世间庸脂俗粉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如此一说,不过是自己替自己敲定了心思,免得去胡思乱想罢了。
嘴仗打不过他,老光棍只能心平气和道:“可小笙你才认识他,底细都没摸清,就要先散了后宫?你这动作也太早了点吧。”
“底细?”秋笙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不用底细,好看到这个地步的,不可能出差错。”
江辰:“…”这看脸的小兔崽子真是没救了。
他们前脚回了皇宫,高立却已在偏殿等了些许时辰了。
“高将军?”秋笙眉头一皱,自从江辰告诉了他小地雷的战况,他一看到此人就开始后脊背发凉,“威州出事了?”
高立艰难地从椅子上跪下去,他的右腿受了重伤,行动极为不便:“陛下,高立此次回京,是想当面详细告知陛下威州战事情况,信中毕竟难言。”
秋笙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完全想象不出比江辰描述给他的惨状更严重的战况了:“免礼平身,赐座。高将军,请讲。”
高立:“陛下,高立恐怕要请陛下一道圣旨。”
“讲。”
“高立明白朝中重臣若无意外变故,是不得离京的。但此战着实凶险,西北军伤亡惨重,高立恳请陛下准许兵部尚书董大人前往威州以解燃眉之急。”
秋笙不明就里道:“董琦大人?他跟着去了能帮上什么?”
“西北军所用□□红炼,其杀伤力不及骊戎赤血十分之一,高立无能,辨别不出这赤血中所含材料。西北军□□计划一事向来由董大人负责,他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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