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周慎死了,也会那样吗?
钟显尘终于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盯着小梳大声说:“他不会死!”
周慎养伤的时候,就住在金阁的后院,和钟显尘只有一墙之隔,他底子好,养了十几天,刀口又不是特别深,已经收口结痂可以下床了。他实在熬不住,太无聊了,而且见不到钟显尘。他只能从院墙缝里看,看也看不到,就喊人给他备好了易容的东西,易容成了扫地的阿伯,拿着个扫把守在钟显尘必经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地。
这边正扫着,那边就见钟显尘失魂落魄地冲进来,直接去敲周坤的书房门。周坤不在,钟显尘敲了半天敲不开,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周慎就拍他的肩膀:“小钟大人,你衣服上粘了灰了,我帮你拍拍。”他声音装得嘶哑,钟显尘又心思恍惚,都没发现这老头儿站得特别笔直,哪里像个老头样儿,只是对他笑了一笑:“谢谢老伯,”
“小钟大人找周大人有事?”周慎接着说:“他带着韩统领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哦。”钟显尘闷闷地答了一声。
“小钟大人怎么了?”周慎见他苦着脸,这么些天没见,看他倒是一样,也没瘦下来,看来自己不在他也挺好。周慎心里有气,突发奇想想试他一试,就叹了一口气说:“周大人也可怜,听说小周大人出去办事,回来在西郊坡子岗遇险了,他就带着韩统领去……”他愕然地看着平时温吞水一样的钟显尘冲了出去,他吐了两口含着灰的口水,又觉得站久了胸前的伤口痛了起来,悻悻然回去接着躺尸。
入夜时分,他是被周坤拽起来吼醒的:“周慎!今天是不是你跟显尘说了什么?”他迷迷糊糊地嘶了一声:“爹,你扯到我肉了。”
“别他妈扯淡!显尘不见了!你娘说他下午回去拿了刀说去找你就走了,拦都拦不住他,现在你跟我说他到哪里去了?除了你还有谁!”周坤暴跳如雷,扯着周慎的衣服朝他吼,周慎彻底清醒过来,心头一跳,那傻小子真的去找他了!
他跳起来披上衣服,抓起自己那把刀就蹿出门去。
钟显尘骑马到了坡子岗,这岗虽小,在京城却是出名的鬼岗,没人收的尸骨都扔在这里。
钟显尘从小怕鬼,天又快黑了,见到处都是枯枝乱坟,心跳得快从胸口跳出来了,他骑着马四处找,不时低头避开路上的树枝,又仔细看四周,怕漏掉一点地方,一路上周慎没看到,他倒是看见有黄皮子从坟洞里爬出来,还有散乱的白骨,他越走脸越白,又看不见哪里有动静,只能策马小步往前跑。
马踏碎了地上的枯枝,惊起了不少老鸦。
周慎挑了金阁里最快的马,一路狂奔到坡子岗,进了林子就扯开嗓子大喊:“钟显尘!钟显尘!”路上树长得枝枝叉叉的,挡着路,他抽出刀一路狂砍,开出一条路来,往前走了没多久,突然看到前面有匹孤零零的白马,周慎定睛一看,是周府里的二白,他下了马捂着胸口往二白身边跑,跑到了一看,钟显尘摔在一个老坟坑里,人却没动静。
“钟显尘!”周慎吓得魂飞魄散,顺着边儿跳下老坟坑把钟显尘从一堆枯骨里捞起来,一摸鼻子倒还有气儿,周慎松了口气,把钟显尘连拖带抱地弄上去。
上了坑,周慎才觉得胸口湿漉漉的,一动就痛,就知道是伤口又裂开了。他顾不得管,伸手去拍钟显尘的脸,钟显尘额头上有个大包,被他拍醒过来,先痛得叫了一声。等睁眼看见周慎,他一骨碌爬起来摸了摸周慎的手和胳膊:“你怎么样?说你遇险了,我出来找你……”
周慎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又心疼又愧疚,突然之间一阵后怕,又来了气,冲着他嚷:“你有没有脑子!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你怕鬼还来坡子岗你找死啊!”
钟显尘看他生龙活虎,一点事都没有,再想想下午的那个老伯,他也不笨,一下就转过弯来,他也不是泥人,提起拳头狠狠地冲着周慎的胸口打了一拳:“你骗我!”
周慎本来伤口就裂开了,他这一拳下去,伤口全崩开了,血哗哗往外流。周慎闷哼了一声,歪倒在地上,钟显尘觉得拳头上黏糊糊的,提起来就着月光看了一眼,全是血,再看地上的周慎,已经快晕了。
“周慎!”钟显尘吓到了,跪下去帮他按着伤口,还没等周慎说话,林子外面呼呼啦啦来了几十号人,周坤带人进来看着自己家的两个小孩儿,一个身上血呼啦次,一个脑门上顶着个鹅蛋大的包,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生气,也没眼看他们,一招手,全抬走了。
回家之后,周夫人搂着两个大哭一场。
周慎和钟显尘被伺候着洗了澡,都趴下了。
大夫来给周慎换药,周慎胸口上好长的一道口子,新肉外翻,看着可怖,钟显尘爬起来坐在周慎旁边,悄悄地捏着周慎的手。
“没事儿。”周慎被他捏着手,心里瞬间什么烦闷都没了,反过来跟他笑着说:“你看,小时候你换药我看热闹,现在我换药你也能看热闹了。”
钟显尘死死地捏着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换好药,大夫就走了,周慎伤口裂开,到了晚上有些发热,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觉得钟显尘爬过来了。钟显尘像小时候一样,伏在他怀里,因为怕碰到他的伤口,他趴得很小心,周慎觉出他在抖,难免有些无奈,这都多少年没哭过了,怎么又哭了呢。
钟显尘一边哭一边说:“我还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周慎被他念经一样的话折腾疯了,睁开眼拍拍他,钟显尘没想到他醒着,一下哽住了。
周慎坐起身子,扳起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钟显尘我问你,我要是真死了呢?”钟显尘看着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好像不是小时候那样了,但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他也不知道,他只知自己心跳得特别快,也不像下午听到他遇险时候那种快,那是吓得,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的心露在外面,被周慎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就红了脸。
周慎看他不说话,大着胆子抱住了他,在他耳朵边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怕我死了你就见不到我了?”
钟显尘抖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周慎咬了他耳朵一口:“说。”
钟显尘打了个哭嗝,答非所问:“你骗我你死了。”
周慎抱着他,在他脖子上蹭了蹭:“骗你的,不要生气了。”钟显尘还不习惯他这样的亲昵,推开他,周慎不让他走,搂着他说:“咱俩一起睡。”钟显尘闷闷地说:“我睡觉赶人。”周慎抱住他:“放心,赶不走。”
钟显尘躺在他怀里,只觉得手脚紧张得没处放,僵直得像个棍子。周慎倒是很快睡着了,只留下钟显尘一个人面红耳赤,眼睛瞪着天花板瞪了半夜。
后来他逼着钟显尘跟他换了刀,他说你看我的名字在刀柄上,你一伸手就摸到了,而我这里,就把你的名字藏在刀鞘里,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有一天晚上他把钟显尘堵在床角亲他,一边亲他一边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叫十五吗?”
钟显尘喘着气问:“为什么?”
他看着周慎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化不开的他。
周慎吻上他的眼睛:“长干行怎么背来着,我忘了,你背给我听。”钟显尘被他亲的有些痒,眨着眼睛躲开他,一边背长干行给他听:“……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周慎接着亲他:“往下背。”
钟显尘听话地接着背:“……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钟显尘顿住了,周慎就吻上了他的唇,接着背了下去:“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不过就是一辈子,不过就是尘与灰。
那时候他还天真骄纵,以为世事只要他想,就一定会实现。
那之后他还是和钟显尘一块去金阁,然后回家,一块儿去宫里看小梳,还惦记着偷果子,偷着偷着,那个哨卫来了,跟他说他爹死了。他扶着棺材回到周府的时候,钟显尘在门口迎他,他娘已经哭晕在灵堂上,钟显尘跟他一人一边,扶着周坤的棺材进了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棺材下了地,他跟着跪倒了。
那天晚上他像个死人一样被钟显尘背回屋里,他娘偏偏在外面拍着门喊他:“慎儿!慎儿!你开棺让我见你爹最后一面!慎儿!”他爹最疼他娘,他不能开,他怕开了棺,他娘见了他爹,也跟着去了。他听着周夫人的哭喊,摸索着紧紧地抓住钟显尘的手:“我没爹了。”钟显尘像他六岁时做过的一样,环手抱着他,说着跟周慎当年一样的话:“没事,还有我。”他翻过身,把头埋在钟显尘腿上,再也忍不住地嚎哭出声。
他爹头七过了之后,他找到韩怀章正式入了金阁,钟显尘也跟着他一起。他爹走了之后,他所有的少年意气都死了,他所有的慈悲也都死了,他要用金阁的力量,就要一步步爬上去。
从此金阁有狼行成双,世间却少了两个少年。
钟显尘跟着他三年,两个人不要命一样地查案抓人。周慎彻底变成了一个恶鬼,他少年时在周坤书房里看过的案卷,亲眼看过的酷刑,没有一点浪费地用在了查案上面。而钟显尘隐匿在他身后,像他的影子。钟显尘对易容和制毒有过人的天赋,研制出许多不致死却极其折磨人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跟着周慎不回头地走进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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