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
莲艾一看哪里还有不懂的,抿了抿唇,几步过去弯腰上了车。
步年坐在头,他坐在尾,两人半晌无话。
“你现在倒是长进了。”步年手指摩挲着弓弩的机身,轻易便掌握了要领,倏地展开弩身两翼,随后闭上一只眼,透过望山对准了莲艾方向。
莲艾面不改色,任他瞄准着,语气不急不缓道:“不长进,便永远都是别人的玩物。”
步年食指勾在悬刀上,仿佛下一瞬就要毫无征兆地扣下。
“你方才中途离席去找左翎雪,做什么?”他的动作像是无心地比划,又像是隐隐的威胁,而到底是哪一种,似乎都要取决于莲艾接下来的答案。
莲艾眼睫不可抑制地颤了颤,他能找出许多似真非真的谎言来搪塞对方,但他没有那样做。这些事,步年迟早都会知道。
“我与她说……愿意效忠摄政王,为他所用。”
他话音方落,一道劲风从脸侧擦过,尖锐的短矢如一尾伺机已久的毒蛇,疾射而出,险险射中身后车厢。
莲艾眨了眨眼,视线直视步年黑沉的双眸,继续道:“赫连家既已卷入其中,我便不能独善其身。”
步年甩开弓弩,整个人戾气大涨。他瞪着莲艾,一把抓过他衣襟将人粗鲁地扯向自己。
“效忠甘焉?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两人挨得极近,近到莲艾能清楚看到步年额角因愤怒暴起的青筋。
他将手覆在对方紧绷的手背上,轻柔地仿佛被微风吹落的一瓣春花。
“是你先……不要我的,是将军,先背弃了我。”
步年双眼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愣怔。他像是恍然,又像难以置信:“所以……你就要与我为敌,要报复我?”
莲艾眼中含着一层盈盈水光,摇摇欲坠,嗓音也带上沙哑:“人总会选择对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左小姐当年有了抉择,如今我也做了自己的抉择。谁人尊我爱我,怜我护我,对我好,我便对他加倍的好。”
步年口唇嗫嚅着,眼角都崩得发红,莲艾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似乎并不在意会被怎样对待。最终,步年一把将他推开,撇开眼,仿佛一眼也不愿多看。
“滚下去!”
马车停下,莲艾被丢在了寂静的大街中央,片刻后,他的弓弩连着布包也被从车厢中丢了出来。
深秋季节,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显得非常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莲艾站了会儿,走过去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弓弩抱进怀里,吸了吸鼻子,半天没起来。
第30章
昏暗的密室中,一身玄衣的步年背手立于中央,低眉敛目,也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不多时,机关声动,暗门缓缓开启,一个浑身夜行装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那人身量与步年差不多少,脸上蒙着黑巾,一见步年已经候在那里,快走几步到了他面前。
他拉下面巾,露出一张温厚老实的脸来,正是那赫连秋风。
“将军!”
步年抬起眼,像刚刚从长久的思索中回神。
“你来了。”他与对方说话不见生疏,更没有敌意,“中州刺史的事情,你们处理的不错,只是害你父亲受累了。”
赫连秋风道:“一点苦肉计罢了,不值一提。能助将军成就大业,是赫连家的荣幸,谈不上受累。”
步年微一点头,又道:“如今的局面怕不会持续太久,甘焉之前许是做低伏小憋得狠了,初得权力实在招摇,奏章诏书无论大小几乎不过天子。现在小皇帝隐忍,再过两年等小皇帝大了,就会想办法从他手里夺权了。可豺狼吃下去的东西是不会轻易吐出来的,甘焉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赫连秋风道:“天子与将军速来亲厚,对甘焉颇有微词,甘焉不会感觉不到。要我是他,恐怕很快就会沉不住气了。”
步年略勾起唇角:“希望如此吧。”
话题暂告一段落,赫连秋风又禀报了些从甘焉那边得到的绝密消息,等全说完了,他看步年也没有旁的要指示,就打算告退。
他刚抬起胳膊做了抱拳的姿势,步年毫无预兆,瞧着十分随意地再次开口了:“莲艾说他投靠了甘焉,要与我为敌。”
赫连秋风一愣,就跟被人点了穴一样。
他放下手,满脸震惊:“什么?!”他想到莲艾偷偷来京,还怎么也不肯回去,之前只觉纳闷,现在都有了解答,“这孩子太胡来了!”
步年原本心情着实糟糕,恨不得拿鞭子将那不老实的小东西抽一顿泄愤,但经过一夜沉淀,酒醒了,情绪也平复许多,恢复了往日里的清明。
“算了,随他去吧。”他背在身后的拇指与食指互相摩挲着,“我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他要是能帮到甘焉,也是他本事。”
步年表现的无所谓,赫连秋风却不能无所谓。虽说这一年他也是真的将莲艾当做自己亲弟弟对待,但步年才是赫连家要追随的人,此事牵扯甚广,容不得半点闪失。
“可他不知道将军对他的用心,万一做出有损将军安危的事……”要是小艾不由分说跑去刺杀将军,那这件事真是理不断剪还乱了。“要不我将他绑回去吧?”
步年睨他一眼,沉声道:“他要杀我,我就在这,让他来便是。”
赫连秋风见他神色间全是不以为意,眼中甚至透出轻慢狂傲,知他是与莲艾杠上了,说话都带着股赌气的意味。
这两人间的事,赫连秋风不好多说什么,最终道了声“是”,心中叹息着与步年告了别。
他在中州事务繁忙,也不能在京城久留,原本是想走的时候将莲艾一起带回去的,现在却犯了难。
他回到客栈,左想右想不放心,便将莲艾叫道跟前,询问了他关于效忠摄政王的事。
“我知你是想为家里尽一份力,但我和爹娘只想你快活一生,不要参合进这些事里。”他身上于莲艾来说有着许多秘密,不能尽说,就显得有口难言,规劝得十分单薄无力。
莲艾老老实实站在他面前,像个听训的学生。
“你们不让我参合进来,只让我看着你们受伤流血,自己又无能为力……我快活不起来。”他盯着脚下一点,语气虽柔和,但要表述的决心却无可动摇,“不瞒大哥说,如今你让我回家继续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已然不可能了。除非你给我下药,让我变成一个只知道吃喝的痴儿傻儿,不然我是不会回去的。”
赫连秋风没想到他会这样坚决,喉头一噎,简直要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傻话,大哥怎可能做这样的事。”他斥道。
半晌他叹了口气,又说:“你既然想留,我也不拦你,但你凡事不可莽撞。有些事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无论摄政王或者王妃要你做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带莲艾回去他也看不住,不如就放他在京城,让将军看着便好。左右现在摄政王府那边也不会再动莲艾,他自己乖乖的,便出不了什么事。
这一年来莲艾实在乖巧,就给了赫连秋风一种错觉,一种莲艾比左翎羽那小子不知省心多少倍的错觉。他甚至在想,要是京城开始动荡了,将军和摄政王硬拼之前,他来京城将莲艾打晕了塞进回中州的车也不迟。
莲艾想了想道:“万一王妃要我去刺杀将军……”
赫连秋风急忙道:“立马通知我,不可擅自行动!”
“我知道了,”莲艾温顺地点头,“不要和步年起冲突,离他远远的,是不是?”
赫连秋风轻咳一声:“你知道就好,大哥也是怕你再受伤。”
莲艾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赫连秋风翌日一早便离开了京城,他以为左翎雪不会在乎莲艾的忠心与否,毕竟赫连家已站在了摄政王一边,他再特意表露忠心,就有些多此一举。跟个不甘被忽略价值,迫切想要证明自身能力的孩子一样。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左翎雪不仅很快召见了莲艾,还交给了他一项重要的任务。
“这是软筋散,无色无味。三日后步年会去却灵山祭拜父母,你将这药涂在自己身上,设法叫他吃下。我要活捉步年,让他交出兵权。”说着左翎雪将一只小巧的瓷盒递给莲艾。
“是。”莲艾小心接过,牢牢握进掌心。
***
却灵山离京城不算远,大概也就百里的距离,是个依山傍水,正对皇城紫气的风水宝地,也是步家祖坟所在。
莲艾比步年提前一天出发,在山脚下的小镇住了一晚,隔天天没亮就带上自己买的祭品纸钱上山了。
山上坟包众多,他找了许久才找到步老将军和夫人的墓碑。碑前还留有去年的香烛残骸,祭品却已被山中的动物吃干净了。
莲艾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卷起袖子,将两座墓碑都擦了遍,直到将它们擦得一尘不染,他才抹了抹额头站起身,接着又去拔坟包上的草,边拔他还边说:“老爷夫人,我给你们打扫打扫屋子,让你们住的舒服一些。”
他拔完草,身上也出了身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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