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定了朝前方大声喊道:“这个距离行不行啊?”
一身骑射装束,显得尤为飒爽的青年右手持弩,通过望山瞄准左翎羽头上苹果,闻言笑道:“行了。”
左翎羽不太放心:“莲……赫连艾你行不行啊?可别射歪了!”
青年听他叫自己名字,抿了抿唇,轻声说了句:“我行的。”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忽然,风向发生了变化,青年感受了下,找准机会扣动悬刀。
利箭随着弓弦的轻鸣疾射而出,眨眼间便将左翎羽头顶上的苹果射穿。
左翎羽原本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开,惊喜地摸向头顶,摸到一手粘稠的果汁。
他朝青年挥了挥手臂:“成功了!百步穿果!”
青年放下沉重的弓弩,脸上闪过一抹真切的喜悦。
***
昏暗的大殿内,冷清死寂,角落还挂着未撤去的白绫。烛塔摇曳,往日喜庆的红烛也都换成了白色。
一只黑靴跨过殿门,踏上光可鉴人的石砖,缓缓朝着精致奢华的凤榻走去。
雕刻着百鸟朝凤图案的凤榻两边,分别跪着一名穿着素服的美丽女子。她们见到黑靴的主人,纷纷恭敬地拜伏行礼,异口同声道:“参见上将军。”
步年停在她们面前,毫不吝啬地给予褒奖:“你们做的很好。”
床上枯瘦的老妇闻言满含怨恨地看向他,还能动的一条胳膊颤颤巍巍抬起,指着他像是要说什么,却因为半边风瘫口不能言,只能无意义地发出一些古怪的音节。
步年立在原地冷冷看她,直到她无力地垂下手臂,只能像条癞皮狗一样吃力地喘气,他才露出一个轻浅的笑来,似乎极为满意。
“太皇太后还是要好好休息,不然恐怕寿数难长。”
老妇凹陷的眼睛怒视着他,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步年见她犹如风中残烛,脸上讽意更浓,背着手几步走到她身旁,弯腰小声道:“我还想让你,看着我登上帝位呢。”
对方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身不由己,不能将眼前这人生吞活剥了,恨得整个身躯都在扭曲颤抖。
步年直起身,对两位女子道:“好生照顾太皇太后,不要让她太激动了。”
两人低眉垂眼道:“是!”
步年最后看了眼形容腐朽的太皇太后,眼里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冷漠的平静。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消失在了仿若冷宫的寝殿内。
朝堂成了摄政王与上将军斗法的道场。甘焉拥有江湖势力的支持,而江湖人士,某个程度也代表着一定的“民意”,社稷以民为本,民为先,不可小觑;步年更不消说,手握虎符,拥有着绝对的兵权,一帮武将从老将军跟到少将军,早已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小皇帝成了傀儡,天下便如棋盘,鹿死谁手,到了这个份儿,已不看哪位棋手谁下得更好,而是看谁先出错了。
莲艾捧着书本在葡萄架下纳凉,他现在已认得很多字,普通的书都能顺利地读下来,只是遇到艰涩的内容还不能完全融会贯通,需要再问别人。
这一年来,赫连家待他很好,从来只有亲人的关怀,没有亲人的严厉,对他的过去更是绝口不提,就怕触了他的伤心事。
莲艾渐渐也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慈祥的父亲,疼爱自己的母亲,亲厚的兄长。曾几何时,他连做梦都不敢梦到这样的美事,现在一一实现,总让他有种恍惚之感,怕这真的是自己睡迷糊了的一个梦。
“小艾,小艾!给你看看我新得的宝贝!”左翎羽咋咋呼呼跑进了莲艾的院子。
左家与赫连家是世交,两家祖上有些姻亲关系,虽然现在已经远的不可考了,但交情还在。左翎羽自从交上了莲艾这个朋友,经常赖在赫连家不走,已是许久没回家了。
用他的话说,他回家家里也没人等着他,左峦事务繁忙,总是不见人影,他姐姐现在常驻京城,为着与摄政王的婚事做准备,也忙得没空陪他。
“你又乱花钱了?”莲艾放下书本,看对方紧紧捏着一个青花瓷盒子递到他眼前,知道他一定又去集市上淘蛐蛐去了。
如今贵族子弟,达官显贵,尤为喜欢斗蛐蛐,以此为乐,以此为雅,一只好的蛐蛐,往往可以卖到上百甚至上千两。
左翎羽当真是应了他纨绔子弟的名号,一到夏末蛐蛐频出的时节,便日日留恋集市,花重金购买自己心仪的蛐蛐,好夺得斗蛐蛐比赛的第一名。
“什么叫乱花钱?这钱不白花,以后斗蛐蛐还能挣回来的。”左翎羽一脸自得,“给你看看我的大将军!”
他将瓷盒盖子移开了,莲艾便见里面蹲着一只丑陋的黑虫子,他忙将视线移开,嘴里还要违心的夸赞。
“不错不错。”
左翎羽高兴了,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我的大将军一定能打败所有的蛐蛐,它那么黑,腿那么长……”
莲艾内心有些好笑,又不好表现出来,便只静静听着没有搭话。左翎羽说了半天没人附和,也说不下去了,就转了话题。
“下个月你与我一同去京城吧!”左翎羽突然道。
“京城?”莲艾心中一紧,对这个地名是又怀念又抵触。
他人生的前十几年,都是在这座繁华的都城中度过的,那些记忆大多十分苦闷,不值一提,唯有少数称得上甘甜的,却也在他一身落魄地离开那里后,变得不敢碰触。
左翎羽见他惊诧,一下皱了眉:“我阿姊的婚礼啊,你难道不去?”
他一双虎目圆睁着,眼角微微上翘,很有种“你敢不去我就和你绝交”的架势。
“父亲和兄长会去的吧,我想在家里陪我娘。”莲艾转开眼,的确不是很想去。
左翎雪原本初春就要嫁进雍王府,奈何天子突然崩殂打乱了所有计划,婚期便拖了一拖,改到了秋天。
左翎羽见他不肯去,噘着嘴有些不开心:“我还想与你一道去的呢,同你父兄一路有什么意思,他们都正儿八经的,一点不好玩。”
莲艾心说难道他就很不正经吗?
左翎羽这人虽然虎了些,却没有坏心,结交起来不费心思,莲艾还是很拿他当朋友的。见对方不悦,他刚要安抚几句,左翎羽这小子就跟变脸一样,忽然又喜笑颜开的,叫他摸不着头脑。
“对了,我先前在集市听到个事儿,觉得特别有意思,我说给你听听吧!”
莲艾坐坐好,道:“嗯,你说。”
左翎羽站起身,跟个说书先生一样,伸直了两指,侃侃而谈:“当今朝堂二分,一为摄政王甘焉……”他忽地俏皮的转换回自己的语气,“也就是我姐夫。”说完又恢复成一本正经的声音,“二为上将军步年。两人互相角力,从大事挣到小事,没有他们挣不了的。就说前阵子,中州刺史病死了,这九州刺史位置突然空出来一个,两人就又挣上了!”
天下九州,刺史位置和其重要,得一州就多一份助力,想也知道这两人不会轻易罢休。
“谁推荐的都不能说服对方,两人就找代丞相决断,可代丞相只是个代丞相啊,他不想得罪任何一人,就想出了一个特别好玩的主意,你绝对猜不到!”左翎羽说着眉毛飞扬,心情瞧着极好的样子。
“是什么?”莲艾有些紧张地问。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两匹快马,摄政王和上将军推选的人,同时从京城出发,谁先到中州,谁就是新任中州刺史。”左翎羽做了个掐指一算的动作,“算算时间,两人从京城赶过来,也快到了。”
摄政王得到了许多江湖势力的支持,其中之最,当然要属他的岳家莫属。而赫连家身为左家姻亲,自是不可或缺的忠实盟友。
这次夺得是中州刺史,赫连家偏偏又在中州,如何能不为摄政王出力?
莲艾脸色不好地霍地站起,吓了左翎羽一跳。
“你怎么了,小艾?”
莲艾眼睫不住颤抖,心头纷乱:“我……”
忽然,门外一名丫鬟快步进来,神色焦急地对莲艾道:“不好了二公子,老爷在外不慎坠马,受了重伤,这会儿被抬了回来,夫人叫你赶紧过去!”
莲艾闻言脸色苍白,匆匆忙忙就往院外跑,连身后左翎羽都来不及招呼。
赫连老爷伤在腿上,莲艾去看他的时候,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腿伤已经处理好了,只是人还昏沉着。
赫连夫人眼眶通红,不住拿手帕抹着眼泪,嘴里念叨着:“怎么这样不小心……”叫莲艾看了十分心疼。
赫连夫人生性柔弱,被丈夫和儿子保护的很好,不会往歪处想,莲艾却不同。
“大哥,你过来一下。”他朝赫连秋风打了个招呼,将他叫到外间僻静处。
赫连秋风是与赫连老爷一同回来的,这会儿连衣服都没换,还是外边一身,瞧着有些风尘仆仆,脸色也稍显难看。
这两日莲艾没见他们,以为和往常一样,两人在忙生意上的事,如今一看,恐怕是在忙刺史人选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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