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且行且拜,且拜且念,且念且忏,最后来到一处禅房精舍前。
黎华偏过头看了看李轻烟,只见他面上不见一丝犹豫,神情比平常更添一分泰然。
迈步还没走到房前,门却突然大开,里面缓缓地传来一声:“你终于来了——”
闻言,李轻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这口气已在心中憋了多年,神色显得放松又踏实,好像一个一直在河里飘荡来飘荡去的人终有一日上了岸。
跟他一比,黎华倒显得更忐忑些,不知道这又是来到了什么地方、屋里的人是怎么样的人、进了门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几人整理衣冠,前后进了精舍,李轻烟在前,黎华、李青紧随其后,其余的人都站在门外。
黎华本以为此人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肯定非同寻常,总得有些奇貌异像,要么是双耳垂肩、双臂过膝,要么长一对花白的长寿眉,眉梢能聚成两缕,捶在腮前,再不济也总该是个胖子,有几分“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的□□。
待他的眼睛适应屋内的光线,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时,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他长的一点都不奇怪,除了没有头发,其余和他们没什么区别,甚至还颇为丰神俊朗;而且他也不胖,当然也不特别瘦,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最让人惊奇的是他非常非常的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
那人见黎华直愣愣地看着他,冲他一笑,道:“看来小僧的长相并不符合黎大人的要求。”
黎华看他慈眉善目、面荣和缓,对人一笑,仿佛江上春风含湿意,过竹流水带冷香,让人心旷神怡、心生欢喜。
他紧绷的全身倏的便放松了下来,行动言语也不那么拘束了,他心里忽地想起了一个人——
皇上身边第一谋士,贾允。
世界上就有那么一种人,你就算不和他说话,只是面对面坐着,都会感觉如沐春风、周身舒畅,好比眼前的僧人,好比贾允。
当然,还有那么一种人,你永远让人看不懂,你却还想费尽心血地去钻研他,就算他把你一次次推开,你都会心甘情愿、死心塌地、不顾脸面的跟在他后面,就比如李轻烟。
黎华羞赧地回之一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面前的僧人爽朗的一笑,看起来他真的很爱笑,怪不得这座山要叫做“一笑山”。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况且,足下也年轻的很啊!”
年轻就意味着资历尚浅?资历尚浅就意味着不及那群老骨头厉害?况且你也很年轻,修塔造坝、机关巧件,你难道不算厉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思辨敏捷又不着痕迹,黎华不禁觉得他更像贾允了。
李轻烟向他介绍道:“十方坐断禅师。”
黎华恭敬一揖。
坐断恭敬回礼。
几人各自落座,吃了口茶。
坐断看着李轻烟,问道:“你想通了?”
李轻烟郑重地点点头。
坐断起身,须臾,端了一个木托盘走来,轻轻将其放在李轻烟的面前。
黎华好奇的往里瞧去,只见漆盘上衬着一块暗黄色的绒布,布上放着一串佛珠。
菩提子,求悟道,百八三昧,百八烦恼。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这佛珠看起来像是旧的、有人佩过许久的。
李轻烟笑问道:“您还留着啊?”
“我知道有一天你会回来。”坐断笃定的说。
“您为何对我这么有信心?”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李轻烟合掌,“谢师傅——”
坐断摇摇头,“不该谢我。”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路都很坦然的李轻烟看着面前熟悉的佛珠,却陡然有些犹豫。
思量了半天,终是探出手去。
缓缓触向他内心深处最不敢触及的那个地方——
他心虽向善,何奈手已脏。过去不堪事,历历不能忘。
突然,坐断伸手按住盘中佩珠。
微笑着问道:“这些年,你自认为做的是些什么事?”
“皆为坏事。”
坐断叹了口气,道:“你还是没想通。”
李轻烟不解,坐断摇摇头,道:“你和风清似的,看着机灵,实际可能还没黎大人明白些。”
黎华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坐断点点头,道:“会做事和看得破并不是一码事。”
黎华似懂非懂的看看李轻烟,又看看坐断,他虽然不完全明白坐断的意思,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很傻。
坐断用衬布好好的将佩珠复又包起,邀几人留下来吃了午饭。
清粥小菜,吃的却实为舒坦。
耳清目净,但愿常住不复还。
回程的车上,黎华心情愉悦地将手指搭在车窗上,随着车轮声响打着节拍。
李轻烟看起来也很高兴,道:“今天虽然事儿没办成,但吃的倒是很熨帖。”
黎华连连点头,想起坐断那副能令寒舍添春光、蓬荜生金辉的模样,问道:“对了,我怎么觉得坐断师傅给我的感觉和贾大人很像?”
李轻烟吃惊的看着他:“嚯,你的感觉可快抵上我一个消息阁了。”
黎华今天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既不会口舌生花,又不会出谋划策,老天爷总要给我点别的本事。”
“唉,真是嗜欲深则天机浅啊——”李轻烟有些怅然,但随即便恢复了常态,道:“你知道贾大人还俗前的法名叫什么吗?”
黎华摇摇头。
“千眼顿开。”
黎华还是不太明白。
李轻烟缓缓地念道:“苟能千眼顿开,真是十方坐断。”
黎华恍然大悟:“哦——他俩是师兄弟?”
“他俩不光是师兄弟,他俩还是亲兄弟。”
“那为什么单单贾大人还了俗?”
李轻烟又同上次一样翻了个白眼,“我是消息阁阁主,又不是老天爷,怎么可能事事知晓。”
黎华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到与两人所坐地马车并驾齐驱。
他撩开车帘,只见一个消息阁的探子骑在马上,将一张纸条捧过来。
他接过一看,顿然大惊,对李轻烟道:“我不能跟你一道吃晚饭了,我得快回令阳!”
第35章 计中之计(一)
黎华飞身蹿出马车,那探子迅速跳下马来,将马让给他。
李轻烟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有点慌慌的,总觉得要有事发生。
将手探出窗外,一把扯住了黎华的腰带。
黎华回头弯下腰来,“怎么——唔——”
李轻烟猛的攫住他的双唇,恍若垂死前的疯狂,好似求救般的绝望。
若放在其他时候,这只会让黎华意乱情迷,但今天,黎华却心里发毛。
他推了李轻烟好几下才将他推开,伸手捧着他的后脑,肃容道:“说,让我留下来,我一定留下来。”
李轻烟却扭头将他的手躲开,坐回车里,脸埋在阴影之中,冷冷地喝道:“国事为先,速速回去!”
话音刚落,窗纱倏的掩上。
车夫吆喝了一声,黎华便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在他面前辚辚的驶过,扬起一层沙土,浅青色的窗纱柳条似的摇摇曳曳,墨绿色车顶莲叶似的袅袅婷婷,逐渐远去,直至拳头大小。
虽是极为放心不下,却又无可奈何。
黎华跃马扬鞭,赶赴令阳。
再说李轻烟,他强行辞别了黎华,坐在车里只觉得心里闷闷的,身上也懒怠的很,车走的不是官道,虽不至于太过颠簸,但也不怎么平坦,车子摇来晃去、晃去摇来,不久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是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再睁开眼时,天色大亮,像是已经第二天了,李轻烟马上便觉不对,猛的坐了起来。
镇定心神,只见自己身处一处牢房似的地方。
身下垫了厚厚一摞稻草,伸手一摸,很是干燥,极为干净。抓出一把来放在眼前细细观瞧,竟像是根根挑选出来的似的,没有那种扎人的,也没有那种细短的,根根一般粗细、一般长短。
真是奇了怪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四下环视,三面光墙,一面木栏,有一扇高的很的小窗子。
牢房中央放着一张木桌,两条长板凳,都是新做的,一点儿木刺儿、木渣子都没有。
桌上有一个食盒,一开始李轻烟还怕其中有暗器射出,但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要杀自己容易的很,还犯得着用暗器来杀?
便放心大胆地揭开了盖子,只见里面四菜一汤,清淡精致,冷热刚好。
李轻烟奇怪的挑起一边儿的眉毛,难道人怀了孩子,连坐牢都有特殊照顾?
他打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不多做思量,一阵风卷残云,先好好的吃了一顿,料定也不会有人绑了他来再毒死他。
他吃完之后便回到那跺稻草上歪着,又软和又透气,安逸的很。
不一会儿,有一个衙役般的人开了锁进来,将碗筷收走,动作麻利,脚步飞快,李轻烟问他什么他都不吭声。
相似小说推荐
-
官家/福宁殿 (初可) 2018-04-06完结一个关于守皇位与抢皇帝的故事。赵琮:还有谁要抢朕的皇位?![超凶]某人:我要抢的不是皇位,而是皇帝...
-
三世·江山 (沧海惊鸿) 晋江2018.02.22VIP完结元幼祺自出生时起便被寄予厚望,她是天之骄子,她是大魏最得宠的皇子。然而,又有几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