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烟带着两个孩子本身就累的很,孩子上了月份就更要命了,腰整天疼的要命,晚上睡觉躺都躺不下,脚微微浮肿了起来,幸亏他年轻,又是个练家子,才扛的过折腾这好半天,此时全身的气力都好像被水蛭吸干了似的,脱了力地坐了下来。
外面刀戈相击,面前浓烟阵阵,两人坐在一条板凳上。
板凳的那头,黎榕堂惊魂甫定。
板凳的这头,李轻烟气喘吁吁。
两个本来可能永远都是点头之交的人,却阴差阳错的成了过命的兄弟。
黎榕堂蓦地发声:“李老弟啊——”
李轻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黎尚书,你跟黎侍郎可真是多年父子成兄弟啊!”
黎华跟他是平辈,黎榕堂跟他称兄道弟,可不就是“多年父子成兄弟”么?
如此紧张的时刻,黎榕堂却突然有点想笑。
他半是调笑,半是敬佩地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怕死。”
“我怕什么?”李轻烟一拍大腿,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地道:“我李轻烟多少也是个人物,我孩儿他爹是朝中能臣,我俩师弟都是侯爷,我师傅是武林泰斗,刚收了个徒弟前途光明、能耐不凡,而且,我身后头是当今圣上,如果我死了,哪个不够给我报仇雪恨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黎榕堂看此时的李轻烟,通身不带半点官场老油子的痕迹,活脱脱一个江湖侠士,如此霸气、豪气、浩然之气的话在如此生死关头、千钧一发之际,天下有几个人是说的出的?
谁说李轻烟生性多猜疑,如此大信大义、大勇大气,让黎榕堂肃然起敬。
还没待他发表一番溢美之词,只听李轻烟低呼一声:“不好!”
黎榕堂心里咯噔一下,赶忙问:“怎么了?!”
“肚子···疼···”李轻烟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脸色一下子煞白的吓人。
黎榕堂顿时就着了慌,勉强镇定心神,仍抱有一丝希冀,“不是吃坏了肚子、着了凉什么的吧?”
李轻烟面色痛苦地摇摇头。
黎榕堂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接着一顿,手足无措地双手一拍大腿,滴溜溜、风火火在前面走了两趟,不知如何是好。
李轻烟看着黎榕堂急的溜溜转,又是疼又是想笑,费力地调笑道:“老爷子,怎么办啊?”
黎榕堂一脸焦急又万般无奈地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没经验啊!”
“你不都···有儿子了吗?”
黎榕堂两手一拍,“嗨呀!生黎华的那年我正好在外面搞阴谋诡计呢!”
李轻烟直想翻白眼,他这爹当的也太容易了。
黎榕堂着急忙慌、火烧火燎地走来走去,猛抬头,突然发现李青刚才直接把铁锁砍开了,走的时候并没有重新上锁,门大开着。
李轻烟看出了他的想法,边疼的倒吸冷气边断断续续地道:“咱还是别···瞎跑了,等皇上···的人攻进来别···找不着咱俩···说书的说的书里多少人因为这···走散了,又他妈的得‘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他此时已汗湿重衫,眼前一片模糊,整个脑袋都嗡嗡的响,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再说···刀剑无眼···咱出去跟活靶子···有什么两样?”
如此境况,他头脑却丝毫不乱,清晰条理,甚至还有心情说笑话,不喊也不叫,不哼也不吭,靠在墙上,十指几乎将袖子攥破,是条真汉子!
黎榕堂一想,他是个文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一把好手,真刀真枪撸袖子拼命确实不行,李轻烟虽然身手不凡,何奈他现在腹中有如刀绞斧剁,行动实为困难,他俩除了坐以待毙或者说是等待救援,确实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他见稻草已燃尽,只剩几丝火星,便刺刺拉拉把刚才被李轻烟推出去的桌子拖了回来,又往上面堆些干稻草,让李轻烟靠在上面,好歹舒坦了一些。
黎榕堂眼看着李轻烟全身都好像缩了起来,神志都有点不清楚了。
真是从来都没觉得时间还可以过得这么慢!平日里随意开个会跟那些新臣故旧们连辩带论的,半天一下子就过去了,哪儿像现在这样一瞬抵万年的长!
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还可以如此的丝毫派不上用场!平常他跺一跺脚万安城都得抖三抖,杀人不过头点地,哪儿像现在这样不光救不了别人,连自己都得等别人来救。
也不知过了多久,黎榕堂感觉比自己的上半辈子都长,突然听得远处一声暴喝,声音在空洞洞的牢房里回响——
“放你娘的屁!”
接着是一个物件落地的声音,嚯,还不轻。
李轻烟不禁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原来黎华被逼急了也会骂人,听动静得把那看门的踹出去两丈远。
须臾,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38章 计中之计(四)
第三十八章 计中之计(四)
李轻烟疼的没法动,黎榕堂便惊喜万分的迎了出去,结果,脚还没踏出牢门,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墙上的墙皮子哗啦啦的往下掉,屋顶也漏了个洞,顿时烟尘四起、炮火连天、一片混乱。
看样是被投石机所投出的飞石击中了,没想到这地牢还挺牢靠,那投石机可是黎华新改的,前几年攻永定城的时候,那么厚的城墙,三块巨石过去就不行了。
但是,这地牢扛得住一次,可不一定能经得住两次,万一塌了,三人就都得被埋在底下。
黎华左右躲闪着屋顶掉下的砖块瓦片,头上汗珠滚滚,心中焦急万分。
可别栽在自己造的机器上了,那才真是作茧自缚、作法自毙!
同样作茧自缚、作法自毙的李轻烟此时正像只死香猪似的蜷在桌子和墙的夹角之中,准备完全听天由命了。
他已经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打算在墙上写点什么绝笔诗。
黎榕堂被倒下的木门砸了一下,想往外跑出去找黎华,却偏偏四周烟尘滚滚、梁坠门横,睁不开眼睛也迈不开步,他真是又疼又气,又燥又急,扶着一截断壁残垣在骂娘。
黎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顺着黎榕堂的骂娘声竟找了过去,黎榕堂看到黎华的脸时差点就要喜极而泣了,养大的儿子可算是没有白养!
黎华大喊着盖过耳边轰轰的厮杀声:“爹!没伤着哪里吧?!”
黎榕堂此时哪儿顾不上伤着伤不着,连连摇头,吼道:“李轻烟还在里头呢!你快给他扛出来!”
黎华一听,马上三步并两步蹿了进去,只见李轻烟几缕头发被汗粘在脖子上,下唇被他咬出了血,正费劲儿地拿小刀往墙上刻字,已刻了三个字“平生所——”
黎华冲他叫了一声,李轻烟闻声转头。
眸光晶亮,熠熠生辉,恍若风雪迎旅舍,修行遇韦陀。
他张开胳膊,“我不行了,肚子疼的要命!”
黎华连想都来不及想,抄手将他抱起,飞速的往外跑,黎榕堂正等在外头,黎华对他喊一声:“跟紧我!”
他们爷儿仨便一道朝地牢口跑去,甫一出门,就跟在做噩梦似的,杀声四起,流矢乱飞,烽火处处,血肉模糊。
黎华既要顾着李轻烟,还要顾着他爹,拖家带口,举步维艰。
好在茶净缘料到只有黎华一个人怕是搞不掂,和苏风清前来接应。
和他俩汇合之后,黎华便大为轻松,苏风清在前头开道,茶净缘在后头断后,几人像一台战车似的从地牢一直杀到城口,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李轻烟熬过了最疼的那阵儿,就觉得肚子好像渐渐不那么疼了,他三个师兄弟将他团团护在中央,连个火星都飘不到他身上去,他安心的很,便留心起周遭的情况来。
他跟着皇上整天搞的都是些暗地里的活计,像这样的战场厮杀他还是真没经历过,不禁兴致勃勃地四下观瞧起来。
黎华使劲儿将他的头压下去,大惊道:“你做什么呢?!”
李轻烟满不在乎地道:“嗨,怕什么的,我就看看——”
“······”
李轻烟总能在某些紧要关头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黎华只好哭笑不得地继续按着他的头,待会儿若是被削去一块头发,就不知是谁哭笑不得了。
几人往城外又约摸冲出去六七里,只见李言架着一辆马车相向而来,车身玄铁铸就,车顶青钢打造,刀插不进,箭射不入,牢靠稳当,固若金汤。
几人飞身上车,李言一勒马缰,调转车头,飞驰而去。
车门一开,只见孙聪明正胆战心惊地抱着他的宝贝药箱坐在里头。
黎华抱着李轻烟同黎榕堂一起进了车厢,苏风清和茶净缘跳到马上,一左一右,齐头并进,击开射来飞箭、挑开挡路之人。
黎华嘭的一声关了车门,赶忙回身焦急地攥着李轻烟的手问道:“你怎么样?!”
李轻烟奇怪地道:“刚才还觉得这俩小子要破土而出了,结果又缩回去了,真他妈没胆量!”他指着肚子骂道。
孙聪明一手搂着自己的药箱子一手连连摆手,道:“不不不,生孩子之前就这样,头几回都是叫你做好疼到猪叫的心理准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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