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烟本来身体就不好受,头顶花瓶一动不动的跪在青石地板上,其中遭罪之处不必言说。
这真是比罚他还难受,浑身难受,满心难受,看着难受,不看也难受。
大管家过来了,黎华问:“这是怎么了?”
“回爷儿的话,这小子毛手毛脚,打了个花瓶。”
“谁看见的?”
“黎庆。”
事儿做的真漂亮,愿望达成,却能置身事外。
黎华点点头,淡淡的看了花胖子一眼,眼底是浓浓的担忧。
此后,黎华只能假装疏远花胖子,时不时假模假样的斥责几句,只希望他们能少难为他一些。
日日悄悄的看着花胖子熟稔的扫地擦桌、端茶倒水,黎华不禁有些好奇,趁四下无人的时候问他:“哎轻烟,你这些都是现学的吗?”
李轻烟白了他一眼,“嘁——我丰富的人生经历给予了我艺多不压身的机会。”
“哦······”
黎华看着他强打精神、忙忙碌碌,即使受了欺负却因资历尚浅也只好忍气吞声,心里厌恶某人却还要笑脸巴结,突然明白了那天皇上问他要不要多个副手的时候,他为何那样斩钉截铁的回绝——
他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爬到高处,流血流汗挣来的东西,怎能轻易放手?
李轻烟不是行事乖张、喜怒无常,只是旁人没有看清其中的前因后果。
是夜,月明星稀。
月光将窗棂的影子印在地上。
外间传来黎广沉睡的呼吸声。
黎华一觉醒来,想撩开帐子看一眼天色。
突然,一道身影从窗外闪过,快的几乎让人觉得自己眼花了。
恰好,黎华很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翻身坐起,披了件衣服,不惊动黎广,悄悄出了门,追上那条身影。
不出所料,正是李轻烟。
李轻烟听见背后有声响,警惕的抽出一把匕首,看到黎华的身影后,放松的呼出一口气。
“你要做什么?”
李轻烟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老问我这句话?”
“你意欲何为?”黎华从善如流的改口道。
······
“我李某人奉命来找令堂吏部尚书黎榕堂私通宁海王的证据。”李轻烟冷冰冰的说。
黎华皱起了眉头,该来的还是会来。
李轻烟反问他:“那你意欲何为?”
该回答的问题还是要回答。
黎华为难的挠挠头,“我···”
突然,李轻烟机警的拉住黎华,隐身树后。
就着月光,远远的瞧见一个黑影,撬开书房的窗户,一个飞身翻了进去。
李轻烟一侧的嘴角一勾,却毫无笑意。
“呦,你们黎府晚上还挺热闹的。”
黎华见此,抬脚就要向书房飞身而去,却被李轻烟紧紧的抓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去?”
“当然是把他揪出来!”黎华此时的表情恍若一个领地被占了的狼。
家里糟了贼当然要揪出来,除非是家贼,揪也不是,藏着掖着也不是,就比如说李轻烟之于黎华。
李轻烟猛的把他扯了回来,“傻不傻啊?你要是想知道他是来干嘛的、谁派他来的,我劝你先别打草惊蛇!”
黎华怒气上涌道:“那你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爹的书房里翻箱倒柜?!”
李轻烟翻了个白眼:“嘁,给你帮忙,你倒还生起气来了!那还不简单么,贼最心虚,你吓唬吓唬他,他不就走了么。”
他边说边从背后的树上掀下一小片干裂的老树皮,一甩手,那树皮好似利剑般破空而去,“叮!”的一声钉在了窗棂上。
黎华远远的只瞧那黑影猛的一个回身,机警的四下观瞧,不再停留,跳窗而去。
“喏——”李轻烟冲那人的背影努努嘴。
“······”黎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总不能说“多谢照拂”吧。
李轻烟看着黎华手足无措的样子,哂笑一下,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
“哎!”黎华叫住他。
李轻烟停住脚步,回转过头。
“怎么?”
“你······这就回去了?”
“哈哈哈···”李轻烟突然笑了起来,警惕的、轻轻的,不惊动任何人。
还是头一次见主人请贼到自己家里来偷鸡摸狗。
“怎么了?”
黎华看着李轻烟笑的浑身都在颤,自觉可能又说了句愚蠢透顶的话。
“我怎么能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在你爹的书房里翻箱倒柜?”
李轻烟满脸调笑。
黎华也笑了,但他心里却清楚李轻烟没在说笑,若是他非要闯进去,黎华还能拦得住?
只不过是李轻烟又放他一马。
这次放他一马,不可能次次放他一马。
今天相安无事,不可能天天相安无事。
思及此,黎华叹了口气。
“冷不冷?”
听了这话,李轻烟愣了一下,本该刀剑相交之时,却出柔情蜜意之语,一时不知所措。
脸上的调笑之色褪去,带着存有几分温情的怅然,道:“冷。”
黎华脱下身上的棉袍,轻轻披在他的肩头,低声说:“我送你回去。”
李轻烟心跳好像快了几分,咚咚的撞着肋骨。
两人并肩向后院走去。
李轻烟低着头看地,极力掩饰眼中的羞赧;黎华抬着头看天,想要打消心中郁卒。
皓月当空,月光皎皎。
寒风凛凛,四下寂寂。
“最近你家有没有谁突然的走了?”李轻烟猛不丁的问。
黎华想了想,“王厨子前两天回家了,还有就是黎宏。”
“王厨子做饭好吃吗?”李轻烟问。
黎华摸不着头脑,只好如实回答道:“挺好的,特别是糖醋排骨,皮酥里嫩,酸甜可口。”
“啧啧”,李轻烟咂咂嘴,“可惜了。”
黎华停下脚步,惊愕的望着他,“怎么了?”
“你想想看,如果要进来一个人,是不是要先有一个人让出位子来?”
黎华点点头。
“那你会怎么让他自己去辞了自己的活计?”
“给他一大笔钱?”
“没错——但是,一个人突然莫名其妙的给你一大笔钱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他会到处给别人说这件怪事,那——”黎华顺着接下去,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不能留活口,活人总是要说话的。
李轻烟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黎华猛的扭头,“那黎宏?!”
李轻烟连连摇头,不停摆手,“不不不,我是赶巧了。”
他可是个编瞎话都不打艮的主儿,黎华狐疑的看着他。
李轻烟见状只好举起三根手指,“我以你儿子的良心发誓,我肯定没动黎宏。”
他没有说“我儿子”,而是用了“你儿子”。
“为什么不用你的良心发誓?”
“因为我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
“那你觉得——他会是谁的人?”黎华犹疑着要不要问,但还是问了。
“都有可能。”李轻烟慢慢的、略有深意的点了两下头。
黎华背后不禁涌起一阵冷气。
这可是他的家,他吃饭睡觉的地方。
如今却成了水火相交、龙虎相斗的地方。
怎么能不让人汗毛直立?
突然,李轻烟突然身形一顿,一手捂着嘴,一手按着胸口。
黎华惊了一下,忙问:“怎么了?!”
李轻烟举起按着胸口的那只手向他摆了摆,待缓了一会儿才答到:“想吐。”
他大口的喘着气,哈气成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是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黎华关切的问。
李轻烟奇怪的瞪了他一眼,好像在看一个傻子,道:“你不知道怀孕的人会恶心想吐?”
黎华坦诚的摇摇头,感觉自己好像有很多应该知道的事情都不知道。
“唉——就不能对你抱有什么期望。”李轻烟有点自怜自艾的说道,把身上的棉袍脱下来,抛到黎华怀里。
“你回去吧。”语气有几分绝情,因为他有些生气,他还气自己为什么要跟这种人置气。
难得的有一次黎华明白李轻烟为什么在生气。
在需要关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没人能照顾自己,当然要生气。
“对不起······”
苍白且无力。
李轻烟暴躁的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说罢头都不回的朝院里走去,怒气冲冲,且形单影只。
黎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个月前李轻烟的无心之言——“你都是当爹的人了,以后一定要中用一点”
原来,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他确实没有他想象中的中用。
第17章 初为人父(一)
次日,黎华去找了一趟孙聪明。
说实话,其实不是他真的就那么不中用,而是他从小到大就从来没关心过这些事情。
一旦有一天他想用心去学了,他会比别人用心百倍。
一旦他想对一个人好,他会比别人真心万倍。
孙聪明连讲带说、连写带画,给他详细而又细致的阐述了他所需要或者不需要知道的所有事,黎华觉得这真是不亚于往脑子里硬怼了一半的四库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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