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柔听到那声“柔儿”,鼻腔一酸。相识十余载,倾心五六年,到如今,她终于换来了这一声称呼。
她咬着嘴唇,忍下满腹的委屈与酸涩,道:“殿下只说,要柔儿做什么吧!”
元幼祺看着她,突的想到了顾蘅白日里的话。
【天子与臣子各有所图……那些后宫的女子亦各有所图……女子与女子,各有不同,所图也是不同……】
【你今日虽做如此想,将来终有一日,你会知道,凡事皆脱不开“不得已”三个字……迟早,你也会如所有的帝王一般。】
这才刚刚过去几个时辰?自己还只是太子,尚不是天子呢,“不得已”三个字,“有所图”的女子便活生生地现于眼前了!
这算什么?一语成谶吗?
元幼祺的心中一片凄然,她已经感知到了命运的无常,以及生而为人的诸般无奈。
她是太子又如何?哪怕她将来做了天子,人与事皆复杂,又有几多能循着她的心意按部就班下去?又有多少曾经的志向,能够最终心愿得偿?
只怕是,纵是得偿,也是物是人非了吧?
一时间,元幼祺心内感慨万千。她的目光落于风柔认真而决然的脸上——
世人皆可怜,各人有各人的可怜法儿。
她给不了风柔爱,她爱的唯有一人;但她可以给风柔真,不是一颗真心的真,而是彼此坦诚相待的真。
元幼祺深吸一口气,终是坦率地说出了想要的物事。
风柔闻言,惊住,蹙紧的眉头久久无法展开。
然而——
“但随君愿。”风柔终是郑重地答应了下来。
元幼祺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
她素知风柔言出必践,既然答应了自己,就必定会全力施为。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遭全然靠自己去争取什么,回想其过程,都觉感慨无限。
风柔的心思,显然比她的更为复杂。
夜深了,早有侍女铺好了床榻,躬身退下,只待两位贵人入榻安歇。
经过了之前的一番对话,此时两个人各存想法,都没了言语。一时间,卧房内安静异常。
风柔已经换了寝衣,自顾自躺在榻内,脸向外,凝着元幼祺也只着寝衣,却独坐在榻边的背影,心内有波澜翻滚。
“殿下……”风柔禁不住轻唤道。
“嗯?”元幼祺应了一声。
风柔急速地呼吸两次,压下激跳不已的心脏,小声道:“既已……谈开,还请……请殿下践诺,好生……好生待风柔……”
元幼祺惊大了眼睛,不知她要说什么。
只听风柔磕绊道:“妾身不求其他 ,只想让殿下……抱着,能睡得踏实些……”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是纯粹的好人,纯粹的好人,在复杂的环境中也活不下去。
小元从小所受的教育,注定让她在需要的时候使用心计。她若是白莲花小白兔,也就没有后来的成为天子的故事了。
小元曾经被韦贤妃保护得太好,韦贤妃事事都为她考虑周全。而现在的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学着用自己的方式为人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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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范朗离了燕来宫, 思来想去, 心里终究是踏实不下来。
顾蘅其人, 与其行事风格, 都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尤其在顾蘅不做收敛, 任由自身的气场释放出来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加的强烈。
范朗将这月余来所有与顾蘅的相处片段, 以及今日燕来宫中顾蘅的言行, 从头至尾在脑中过了几个来回, 越来越不相信这个女子只是顾家为了复仇而入宫做棋子的。
这个女子若是棋子,这世间恐怕就没有真正下棋的人了吧!
范朗越想越觉心惊肉跳, 他愈加地不放心, 便借着为韦贤妃送新的调养方子的由头,匆匆来到了凤仪宫。
“她说她要动恭王?”韦贤妃听罢范朗的叙述,诧异道。
范朗叉手应道:“是。她确是这样说的。”
“这倒奇了。”韦贤妃挑眉。
她原以为顾蘅的目的只是针对魏帝, 却不料这里面还连带着皇三子。
之前伪装成高升的唐晟在宫中折腾的那一出,韦贤妃做的是借此扳翻前太子元承胤的打算。顾蘅在她的眼中, 不过是一枚可以借来一用的棋子。所以, 才有了“送书”的风雅之事。
想要顾蘅做的事, 全都伪装在那几本书中。
孰料,顾蘅不仅绝佳地完成了这桩事,如今,还惦记起除掉恭王来。
她要做什么?
韦贤妃的心里跳出来这样的一个问题。
随即,有种很不妙的感觉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
究竟谁是谁的棋子?
按理说来, 顾蘅与恭王,绝没有什么交集。既没有交集,何来置于死地的打算?还要谋划得这样,连翻盘的机会都不给恭王。
这得多大的仇?
韦贤妃绝不相信,若顾蘅与恭王有这样大的仇结,自己会不知道。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顾蘅想要除掉恭王,是因为恭王的皇子身份。
韦贤妃从没把元承柏放在眼里,整座翠微轩,值得忌惮的,也只有魏帝对于小公主元令懿的宠爱,或许还有丁令妃的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心机?
若说扳倒元承胤是一项需要步步谋算的大工程,那么除掉元承柏充其量也只不过是顺手一为。
如果自己能够步步谋算扳倒元承胤,那么别人,比如顾蘅,她是不是也曾谋算过这件事呢?
那么,自己的谋算,在顾蘅那里,又是怎样的存在?
韦贤妃突的想到了唐晟曾经提到过的一个细节:假扮成高升的他偷偷将原来在燕来宫中侍奉的那名内监弄到了东宫,来诱导元承胤上当的过程,其实并没费多大的力气。仿佛,那个人就在那里,只等着他出手逮到似的。
韦贤妃的心情于是更加不好了,她隐隐觉得,自己或许早就成了顾蘅的棋子。
“娘娘,臣有一言,不知是否当问……”范朗看着韦贤妃纠结的表情,也觉得纠结了。
“范卿有话就直说。”韦贤妃的语气不大好。
范朗也顾不得多想她的心情是否糟糕,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昭妃说,她之心,与臣之心,与娘娘之心,是一般无二的……臣极疑惑,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就凭她!也敢与本宫一般无二!”韦贤妃突的恼道。
范朗语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了。
韦贤妃缓缓吐出胸口的浊气,她深知,大事为重,现在不是和那姓顾的小妖精认真计较的时候。
至少,眼下,她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既然暂时的目的相同,她不介意借顾蘅的手除掉任何阻挡她的孩儿前程的绊脚石。
如此想着,韦贤妃的心绪平静了许多,沉吟道:“你且莫管她是何身份,只照着她说的去做,将来自有分晓。”
范朗于是只得暂时按下心头的疑惑,依计而行。
范朗走后,韦贤妃的脸色不大好看。
她唤来潘福,问道:“太子今日行踪如何?”
潘福忙如实回禀道:“太子早朝罢来向您问过安之后,便去了勤政殿。之后……”
潘福顿了顿,小心地瞄了瞄韦贤妃的神色,方缓缓道:“之后便去了燕来宫。”
“燕来宫!”韦贤妃拔高了声音,“她去燕来宫做什么!”
潘福慌忙躬身道:“这个奴婢着实不知……太子殿下是从勤政殿出来之后,直奔的燕来宫,也许……也许是陛下的吩咐?奴婢不敢擅自揣度……”
韦贤妃心底里陡生冷意。
若是太子自己的主意,那倒罢了,不过是一时兴起,只要妥善处置,酿不成什么大错;可若是魏帝吩咐去了,那可就……
韦贤妃藏在衣袖内的手禁不住轻轻颤抖,有惊有惧,更有对不可预知未来的不安。
她越来越发现一件极要紧的事:顾蘅其人,留不得!
韦贤妃很快地收拾起凌乱的情绪,吩咐潘福道:“太子若再去燕来宫,马上禀告本宫!”
潘福应是。
“你现在立刻悄去宗正寺,知会端王,就说是本宫的原话,‘他老人家可以作为了。’”韦贤妃又吩咐道。
潘福自去办。
韦贤妃盯着潘福离去的方向,目光狠厉起来——
她决不允许,她的孩儿,被人夺走!
端王元峻是皇族之中辈分最高的,他是章宗皇帝最小的弟弟,论辈分魏帝都得称他“叔祖”。因为辈分最高,其人又多公正,所以担着宗正令的职衔,执掌皇族事务。
他今年将近七十岁了,却仍是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此刻,他正端坐在勤政殿魏帝的书案侧,等着魏帝看罢那份刚刚呈上去的密折。
魏帝看罢,表情越发凝重了。
端王静候他开口,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
魏帝闷了半晌,终是开口道:“叔祖既查清楚了这件事,为什么到如今才告诉朕?”
他语含责备。若非顾及着端王的辈分,怕是早就按不住火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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