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贤妃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再也做不到端庄娴静,再也做不到运筹帷幄。她突生出自己此刻不在人间,而是陷入了阴曹地府的错觉。
若还在人间,一个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说过的话,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还是通过一个,活人之口?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顾蘅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她最后的一点点幻想——
“韦姐姐当时回答我说,‘这个名字倒是别致。想不到元冲妹妹还对花卉极有钻研?’”
“我之后说,‘元冲是小妹的道号。小妹其实是章国公的幼女,闺名映月。”
“韦姐姐那时很是吃惊,‘你是齐家的女儿?我竟不知。”
顾蘅的几句自言自语,将十九年前某次贵女聚会上的一段再寻常不过的对话重现。
因为当时对话的人,后来死得那样惨,就算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韦贤妃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她更记得,当时明明只有她与她两个人。
那么——
“你是谁!”韦贤妃颤声惊呼,双眸惊恐莫状。
幸好,此时偌大的殿中只有她们二人,她这样的失态不会被旁人看了去。
顾蘅缓缓转过头来,淡琥珀色的瞳子有莹光闪动。她望着韦贤妃的眸光是悲悯的,更是了然的。
该被悲悯的,又何尝韦婉一人?
顾蘅于是笑了,笑得苦涩而心酸——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贵女聚会,却是被师父带着,应肃王妃之邀参加的。我自幼便随着师父学道,很少在京中参与这种事的……韦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主动搭讪你吗?”
“因为我听说你是勇毅侯的亲妹妹。我想看看……敬言心爱之人的妹妹,是个怎样的人。”
“你究竟是谁!”韦贤妃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语声凄厉,抖着手指指着顾蘅的脸,身体更颤抖着控制不住地后撤,像是要逃脱这个比鬼魅还要可怕的女子。
顾蘅仍平静地看着她,“我究竟是谁,韦姐姐难道还未明白吗?”
顾蘅说着,轻轻摇头,喟叹着:“韦姐姐冰雪聪明,不可能到此刻还不明白的。只是你不肯、不敢明白罢了。”
她倾身拿起韦贤妃面前半满的茶盏,放在韦贤妃的手中,又合住韦贤妃的手掌。
韦贤妃窒息了,深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可怕的恶鬼缠身了,脸上惨白,殊无血色。
顾蘅却合着她的手掌,将那茶盏递到她的口边。
“韦姐姐请喝口茶,平复一下心绪吧。”顾蘅道。
被恶鬼缠身是怎样的感觉?
若问韦贤妃,她脑中映出来的只有四个大字:不得不从!
她脑子麻木地由着顾蘅强喂下她半盏茶。
温热的茶汤流淌过胃肠,沁人心脾的芬芳在口中氤氲开来,神奇地,韦贤妃的心绪竟真的平静了许多。
其实,未必是这贡茶有着多么神奇的作用,而是她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多年的深宫经历已经将她的心境锤炼得滴水不漏。若非事出突然让她毫无防备,加之又是这等诡谲、难以想象之事,她断不会被惊吓到失了分寸的地步。
顾蘅观她脸色好转,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多了些清明,方缓缓道:“韦姐姐,这些往事,我本不想再对任何人提起的……”
她说着,柔缓一笑:“……我更不想吓着你。不过,我还想留着这条命,不想某一日不明不白地死在你的手里。”
“本宫对你的死活没兴趣!”韦贤妃面色还有些白,犹自嘴硬道。
顾蘅难得笑得畅怀:“韦姐姐就是韦姐姐,这份见识,小妹不得不佩服!”
韦贤妃恶狠狠一眼瞪回去,仍有些不敢与顾蘅对视,那眼刀可毫不示弱。
顾蘅不以为忤,故意道:“韦姐姐敢说,未曾对我动过杀心?”
韦贤妃冷哼,觉得这个顾蘅,不,齐映月,真是太讨厌了!管她是人是鬼,都讨厌!
顾蘅看得好笑,忍下笑意,正色道:“既然话已谈开,韦姐姐不觉得,你我该当联手,拧成合力,才对吗?”
哪里谈开了?怎么就谈开了?本宫连你入宫到底是存着什么目的都不知道呢!
韦贤妃继续瞪着顾蘅,觉得很有必要教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顾蘅知道,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恰在此时,潘福突至,秉道:“主子,吴王殿下来了,已经过了仪门了。”
韦贤妃与顾蘅都听到了,二人同时一惊。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
绝不能让吴王(宝祥)瞧出端倪。
作者有话要说: 婆媳过招第二回合
☆、第五十章
元幼祺一走入凤仪宫, 便傻了眼。
“阿……阿蘅?”她惊异得冲口而出。
顾蘅只低着头饮茶, 好似根本没看到她, 更没听到她的那声呼唤。
韦贤妃轻咳一声, 提醒自家的傻孩子:看哪儿呢你?你母妃在这儿坐着呢!
元幼祺恍然回神,也觉得自己方才失态了。
“孩儿来给母妃问安。”
她如往常一般, 规规矩矩地给韦贤妃行了礼,便垂手恭敬而立, 一双明丽的眼睛却还忍不住往顾蘅的身上飘啊飘。
韦贤妃打量着她, 发现她眼底下有着淡淡的乌青色, 显然是昨夜没得好睡所致。暗自叹气之余,口中却道:“怎么这样憔悴?府里的人没伺候好吗?风柔呢?”
元幼祺神情微窘, 她总不好回答说是昨夜思念顾蘅以至于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吧?
她只得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风柔照例外出去打理生意了。”
生意,自然是凤鸣楼的生意。
韦贤妃板着面孔道:“柔儿是个何等贤惠聪明的孩子?把你照顾得这么妥帖,母妃也能放心些。你若是不善待她, 母妃可是不答应的!”
元幼祺暗暗叫苦,心道亲娘啊, 您当着阿蘅的面说这些个干吗呢?还柔儿!
她只好硬着头皮听着。
韦贤妃早一道眼风瞄向了顾蘅, 见对方还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的作派, 心中略略放了心。
现下,顾蘅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还没凿实呢。她存着什么目的,更不可知。若她再与宝祥有什么瓜葛,那可真就麻烦得很了。
不过, 看这光景,似乎是宝祥单方面地在意,顾蘅却未走心……
韦贤妃如此忖着,突地心头火起:我家孩儿哪里不好?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要前程有前程,你凭什么瞧她不上!
她这就是典型的做母亲的矛盾心理。要是顾蘅真的瞧上了她的宝祥,怕是她哭都没地方找去。
韦贤妃于是向元幼祺道:“昭妃娘娘在这儿,怎么不过去见礼?”
她说着,又笑向顾蘅,道:“本宫知道,妹妹你与宝祥是旧相识。”
本来是旧相识,你还装得一副陌路的模样,何必呢?
元幼祺听到那声“妹妹”,登时觉得好生尴尬。
方想过来与顾蘅叙说,却听顾蘅先笑道:“妾身想着,这是在宫中,国礼为先。何况,纵是旧相识,娘娘为尊,与吴王殿下叙说母子情谊,妾身冒冒失失地开口,岂不失仪?”
她说着眉眼一弯,欠身道:“让娘娘见笑了。”
娘娘你身为执掌凤印的那个,还缕不清楚尊卑的规矩,才是真的可笑吧?这便是顾蘅的潜台词。
她本不想再与韦贤妃有龃龉,但若对方挑衅于她,她也不会软绵绵地就范。
元幼祺听着这两个于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女人如此的针锋相对,大觉头疼。
顾蘅话中的机锋,韦贤妃怎么会听不出?
她勾唇笑了笑,硬是把冷笑笑成了和婉的笑。虽然不甘心,她也不得不承认,论口舌之辩,她不是顾蘅的对手。
“宝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与昭妃见礼?她以后便是你的长辈了,你是母妃的孩儿,要知礼,不然会被人笑话去。”韦贤妃转向元幼祺,暗暗庆幸有个孩儿就是好,转移走话题,也不至于尴尬。
大魏循例,亲王爵位是正一品,昭妃是正三品。前朝与后宫的品阶虽没有可比性,但元幼祺毕竟也比顾蘅的品阶高。不过,顾蘅是天子妃,是她的“长辈”,她先向顾蘅行礼也不算逾矩。
话是这么说,然而,元幼祺听到母妃口中的“长辈”两个字,再一想到顾蘅是自己父皇的女人,心里的滋味,真是除了甜,什么都占全了。
“昭妃娘娘。”元幼祺终是压下心底的酸涩苦闷,朝着顾蘅一揖。
阿蘅,你昨夜如何了?他是不是对你……
元幼祺问不出,更想不下去,只能垂下眼眸,将所有的痛苦藏入心底。
“吴王殿下,”顾蘅亦起身还了半礼,如常笑道,“昨日得吴王殿下迎接入宫,多谢。”
她说得极简略,感谢的话连半句都不肯多说。
元幼祺听得心中更不好受,联想到昨日在顾蘅的闺房中,自己鬼使神差地吻了她,又咬破了她的舌尖,似乎那甜腥的气息,此刻还在口中荡漾。
元幼祺于是赧红了脸,微垂着头,不知如何作答合适,更不想被母妃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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