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十五岁开府,御封“会稽郡王”,郡王府就建在离皇宫最近、风水最好的那条街上。地点是魏帝亲定的,府邸规制外面看着寻常,可一旦进入府中,但凡有点儿眼力的都能看得出,这样的规模格局,纵是做亲王府也足够了。
她十五岁就封郡王,在诸皇子中,比当年十八岁开府的济南郡王皇四子元承平还早上三年,怎能不令朝内朝外刮目相看?任谁都知道:今上宠幼子宠得没边儿了。
韦贤妃听她所言,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遂挥退了侍女,只留下潘福一人侍奉。
“府中有杂事吗?”她平静地问道。
元幼祺却已经紧张起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个“是”。
她实不愿对母妃扯谎,可这件事,由不得她不扯谎……
韦贤妃并未戳穿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王府中的事不好耽搁,朝廷中的事也要多多用心。”
元幼祺心头微紧,颔首道:“是。”
韦贤妃见她模样恭谨,又道:“宝祥,你可知今日朝会上陛下和众臣商议了什么?”
元幼祺的心脏猛缩,强撑着从容问道:“商议了什么?”
韦贤妃养了她十六年,怎会不了解她?心中默默叹息一声,面上依旧淡定道:“陛下已决意纳顾蘅为妃。”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听在元幼祺的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
“纳……妃?纳阿蘅……”她木然地重复着。
韦贤妃见状,也觉难过。但她深知,此等紧要关头,她必须坚持住,宝祥才不致一失足成千古恨。
“是啊,”韦贤妃如同聊着不相干的事,又道,“原本,陛下是想要立顾蘅为后,入主中宫的。可不知那顾蘅是怎么想的,竟莫名其妙地让她父亲呈给陛下一份陈谏。”
“陈谏……”元幼祺的整个脑子都是僵麻的,只会被动地接收关于顾蘅的消息。
“不错,就是一份陈谏。陛下读了之后,脸色极难看,并说‘朕的江山社稷,何时轮到她一个小小女流来评论置喙了?’”韦贤妃道。
元幼祺大惊失色:“父皇可……可治阿蘅的罪了?”
“没有。”韦贤妃蹙眉答道,心道,只要事关顾蘅,你便失了分寸。这样的女子,便是能娶进门,本宫也是不许她做儿媳妇的!
元幼祺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继而颇得意道:“阿蘅博览群书,聪明绝伦,极有见识,她定是写了什么大有见地的文章。”
韦贤妃不以为然,道:“她这般聪明,还不顾陛下的忌讳,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另有所谋!”
元幼祺被她这话引的受了启发,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可是,那件事终究要变成真的了,她没心思继续深思。
“母妃,父皇真的要纳阿蘅入宫?”元幼祺还是不敢相信。
“自然是真的,都已经让礼部选日子了,”韦贤妃忧心忡忡,又道,“所以,宝祥,母妃与你说这些,就是让你趁早……”
话未说完,忽有小黄门急匆匆地跑至殿外。
潘福知是急事,忙迎了出去,很快就折了回来。
“娘娘,御驾正往凤仪宫来呢!已经过了翠微轩了。游总管请娘娘赶紧准备接驾吧!”潘福回道。
☆、第四章
“宝祥?入宫来给你母妃问安啊?”魏帝步入凤仪宫内,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同起身接驾的元幼祺,意外且高兴。
“是。”元幼祺恭恭敬敬应道。
接着,她便拜倒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魏帝呵笑着,一手拉起她,一手搀起了刚刚参拜下去的韦贤妃,温和道:“又不是朝堂上,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韦贤妃忙含笑着谢了恩。
魏帝自顾自走到居中的位置,坐下,又让他母子二人也在侧位坐了。
“朕午膳后批了几本奏折,很是惦念你,就想着来瞧瞧你。”魏帝说着,手掌轻握住韦贤妃的柔荑。
韦贤妃心思如电,面上却是一派的恭顺安静,由着他轻握了自己的手,温声笑道:“陛下惦念着臣妾,这是臣妾的福分,但还请陛下多以国事为重才好。”
魏帝并不意外,依旧合了她的手在自己的掌中,和颜道:“爱妃真当得起‘贤’字之封号。若阖宫的女子都如爱妃这般,朕的大魏何愁不千秋万代?”
韦贤妃轻轻一笑,温婉道:“阖宫女子自然都是倾慕陛下,盼望着陛下千秋万代的。只是,每一个人的性子不同,表现不同罢了。”
魏帝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嗤一声:“何止是性子不同!还有自以为出身名门恃宠而骄的呢!以为朕拉不下面子来认真责罚她!哼!”
元幼祺听得暗自好奇,心道这是哪宫的娘娘,竟令父皇气恼如此?不过,若论“恃宠而骄”嘛,怕是唯有翠微轩里的那位了。
韦贤妃却似了然于心一般,和婉又笑道:“陛下是天下至英伟的男子,自然是知道的,女子多柔弱细腻,尤其是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就如陛下娇养的鲜花。陛下既为惜花之人,自然是胸怀大度,不与小女子心性一般计较的啊!”
元幼祺侧坐在一旁,听得母妃所言,心中大是不以为然。不过,她自幼时起,便每每听到母妃在父皇面前做此等小女子姿态,却也习惯了。于是,如往时一样,她面上的表情不变分毫。
魏帝听了这番小女子与鲜花的比方,尤其是听得自己成了那“惜花之人”,果然龙颜大悦,开怀大笑道:“朕就是喜欢来爱妃这里,听爱妃说说话,比旁人又是一番滋味。”
韦贤妃敛眉垂眸,似是嗔怪夫君当着自家孩儿的面说出这等闺房之语来。然而,在谁都看不到的阴影中,她的双瞳中腾起两丛火光,极快地,就被她强压了下去。再抬眼时,又是之前的恭顺模样。
魏帝毫无察觉,转脸对上元幼祺,笑问:“宝祥可是陪你母妃用了午膳了?”
元幼祺忙欠身道:“是,儿臣刚刚陪母妃用过午膳。”
“你好口福啊!”魏帝由衷感叹道,“你母妃宫中的小厨房,做的吃食最是美味不过了!尤其那松子糕和烩羊肉,真真美味!”
“陛下若是喜欢,便常来臣妾这里品鉴。”韦贤妃笑道。
元幼祺则颇觉困惑。这两道菜,她几乎从未在母妃的宫中吃到过,莫非,是专门做给父皇享用的?
此时,魏帝已经打量起元幼祺来。
“宝祥已经十六了,长大了。就是身子骨单薄了些。”他说。
元幼祺自幼入上书房学文,又随着宫中的武师习武,再跟着魏帝信重的带惯了兵的将军习学兵法、骑射,可称得上是文武全才,身体结实健康,可她终究是女儿身,外表上便不及寻常男子壮厚。
她被魏帝一番话激起了少年豪气,爽朗笑道:“儿臣虽比不上七皇兄身高体壮,可若论气力、骑射可不差分毫!”
想到自己那个尚武的七儿子,魏帝也笑了:“七郎粗人一个,不学他也罢!”
他看着元幼祺越发长开的脸,点头道:“宝祥俊秀,很像朕年轻时候的样子,这样极好!”
“来来来!为父试试你的气力如何!”魏帝豪气道,说着,已经站起身来。
元幼祺微讶,转头去看韦贤妃。
韦贤妃眼底有隐隐的忧色划过。
魏帝却因着元幼祺的这一看略沉了脸色,佯怒道:“怎么?这点子事,也要看你母妃的脸色吗?”
他素来不喜欢后宫干涉前朝事,更不喜看到他的儿子囿于妇人的眼色,哪怕这个妇人是他儿子的母亲。
元幼祺自幼长在深宫,对他的脾性自然了解几分,闻言,嘻嘻笑道:“儿臣是怕手底下没有分寸,伤了父皇的龙体。”
魏帝笑骂道:“好小子!敢小瞧你老子!”
他说罢,已经伸出了右掌,与元幼祺修长的右掌用力握在了一处。
“朕老了!”魏帝坐回了原处,由衷感叹道,“比不得这小子,正当年轻,一把子好气力!”
元幼祺也坐了回去,抚着微微疼痛的右掌,赔笑道:“父皇是让着儿臣呢!儿臣的指骨,险些被父皇捏断了!”
“就你会说话!”魏帝瞪她一眼,脸上却漾着难掩的笑意。
他转脸向韦贤妃道:“朕瞧着宝祥也算是大人了,也该寻摸个德容兼备的贵女,做他的正妃了!不成家,不立业,总也像个孩子似的!”
元幼祺神色微变,她脑中电光火石般急转,突的明白了魏帝今日来的目的。
韦贤妃依旧神色和婉,赔笑道:“陛下所想,正是臣妾所想。”
魏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爱妃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有,尽管说出来,管他是哪家的闺女,朕与你们母子去提!”
元幼祺骤然绷直了身体,多年深藏在心口的那个名字几乎便要冲口而出,却被韦贤妃抢在了前面:“陛下深恩,臣妾铭感肺腑!只是,臣妾现下也没有最合适的人选,请容臣妾再细细考较考较。毕竟,这是宝祥一辈子的大事。”
魏帝颔首道:“你思虑得很是周全,且先考量着。唔,京中的世家常有聚会,宝祥也该时时去逛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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