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之下,元幼祺一脚踢开了碍事的唐喜,不顾一切地拽开房门——
却与门外之人迎了个正着。
那人是个四十开外的,微胖的无须男子,面上的笑意恰与元幼祺苍白冰寒的脸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九爷!”那人脸上的笑纹更深,一双不大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缝,正稳稳当当地向元幼祺躬身行礼。
“老奴是奉了娘娘的口谕,来迎您回宫的!”那人道。
“潘福?”元幼祺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知道她今日怕是去不成顾府了。
这个潘福,是凤仪宫的内监总管,她母妃一等一信任的人。他既来了,便是母妃下了狠心不许她忤逆了。
元幼祺虽然自幼备受父皇、母妃宠爱,但因着那桩不可告人的秘事,她不似寻常被宠坏了的孩子一般,为人处世失了分寸。相反,她做事极有头脑。在韦贤妃的悉心教养下,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当做之事绝不犹豫,不当做之事,绝不做那出头的椽子。她的父皇极宠溺她,也极喜欢她的性子,常说:“九郎最肖朕年轻时候!”
也唯有在与顾蘅相关的事上,元幼祺才会失了分寸,频频冲动。
凤仪宫,原为太子承胤生母,孝敬贞皇后丁氏的居所,乃中宫之居。
丁氏诞下太子之后,便撒手人寰。她是魏帝元妻,又是少年夫妻,诞下麟儿,又是嫡长子,自然毫无悬念地被立为东宫。
因太子襁褓失母,无人照料实在可怜,魏帝便将他托付给了昭阳宫的德妃娘娘李氏抚养照料。这位李德妃,便是御史中丞李之焕的胞妹。她后来诞下了皇五子承平。魏帝感怀她抚养太子之功,待承平也是不错。
但是,这座凤仪宫,自从先皇后丁氏薨后,便一直空置。直到十六年前,如今的韦贤妃有了皇九子元幼祺,位分从昭容一跃而为一品的贤妃,魏帝竟将此宫重新布置,命韦贤妃带着皇九子居住。
后来,随着元幼祺的慢慢长大,魏帝不止愈发宠爱她,更将后宫诸事几乎全交与韦贤妃打理。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眼睁睁看着这母子俩如何荣宠日盛,眼睁睁看着当年貌不出众的韦氏女如今地位等同副后。连老谋深算,为臣四十余载的右相丁奉,都想不通透这其中的缘故。
所以,大魏虽有人人皆知的二十八年的太子殿下,却也有人人皆知的今上最宠爱的幼子九殿下。
自太子起,他们兄弟几人的名字无不以“承”字为序,偏偏到了九殿下这里,生生起了个“幼祺”的名字。魏帝还生恐幼子得的庇佑不够,还给取了个乳名,叫做“宝祥”。可见对其疼爱到了何等地步。
而此时,十六岁的元幼祺,已经悻悻地随着潘福回到了凤仪宫。
“母妃,孩儿给母妃问安!”纵然心中不痛快,她的礼数可是一点儿都不差,如每日问安时一般,恭恭敬敬地跪倒,叩头。
只是这一次,韦贤妃没同往日一般,不等她叩得实诚就令她起身,而是绷着面孔,盯着她袍子上的几道明显的褶皱,厉声道:“宝祥,你可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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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韦贤妃闺名婉,今年不过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她身着妃色宫装,头上的配饰也简单而不事张扬,此刻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元幼祺。
“宝祥,你可知错?”她道。
元幼祺双膝跪着,上身俯着,右手却下意识地抚着垂在袍襟上的宝蓝色荷包,那上面的图案她不喜欢,但因为那是顾蘅亲手所绣,她于是愈发地喜欢这宝蓝色。
“孩儿……不知。”元幼祺垂下头去。
若倾心顾蘅是错,那么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也错了。
韦贤妃见她右手拇指与食指始终捻着那只宝蓝色荷包上的纹饰,面上的神情更是不快,眼底隐隐有忧色划过。
“堂堂大魏皇子,会稽郡王,竟日日流连于歌榭,成什么样子!”韦贤妃冷着脸道。
竟是为了这个?
元幼祺一怔。她还以为母后是怪她与顾蘅……
元幼祺暗暗松了一口气,遂不复之前的执拗,恭敬道:“母妃明鉴!孩儿去的可不是寻常的歌榭,凤鸣楼还是母妃为孩儿……”
韦贤妃听到此处,眉心猛地一跳,待得迅速地环视一周,确认此时宫中都是可信之人的时候,方幽幽叹道:“你总是有理!”
元幼祺抬头,看向韦贤妃。
她的眸子晶亮,瞳仁不似寻常人般是黑色或深褐色的,而是呈淡淡的琥珀色。讨好的模样,活像一只乖顺的猫咪。
韦贤妃再次失神,为那双不似魏帝和任何一个皇子的瞳仁。
元幼祺很小的时候就发觉了自己眼睛的颜色与她的父皇和皇兄们皆不同,便缠着韦贤妃问。韦贤妃只得搬出早已经想好了的说辞,告诉她:元氏本为鲜卑族,到了太.祖皇帝建国的时候,才革除旧制,允许且鼓励鲜卑贵族与汉人世族通婚,以壮皇室的声威。
“所以,孩儿眼睛的颜色是遗传自老祖宗了?”当年,幼小的元幼祺顺理成章地得出了结论。
韦贤妃自然说是的。
“难怪,孩儿不像父皇,原来是像老祖宗啊!”小小的元幼祺很善于由此及彼,遂憨笑道,“原来父皇最喜爱孩儿,是因着这个啊!”
当年的韦贤妃全没料到她会做如此联想,呆怔的同时,立时意识到了这孩子想法的危险。自那日起,她不厌其烦地时时叮嘱少不经事的元幼祺“就算你父皇宠你,只需守礼,绝不许与你父皇亲近”。
小小的元幼祺也从母妃严肃的表情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懵懂地点头。
韦贤妃还是不放心,又正色嘱道:“宝祥,你要知道,你与你的那些皇兄不一样……若你父皇或是旁的什么人,知道了你是女儿身,你与母妃,包括你身边侍奉的人,还有母妃宫中的人,以及你外公、舅舅他们,甚至整个韦府,所有人就都是欺君之罪!”
小元幼祺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和皇兄们不一样,此时又见母妃神情郑重,听到那“欺君之罪”四个字,她更知道事关重大。那四个字,是与性命、声誉、家族等等皆息息相关的。
彼时的她抿紧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记在了心里。其实,她那时候就极想问问母妃:为什么非要孩儿女扮男装?难道父皇不喜欢女儿吗?
可是,后来的那个小妹妹元令懿的出生,分明证明了父皇疼爱女儿疼爱得无以复加。
这些年来,元幼祺不敢问母妃这个问题,她怕,怕惹母妃生气。
展眼间,十年有余过去了,元幼祺从没问过这个问题,她始终按照韦贤妃要求她做的事去做,唯一的例外,便是顾蘅……
“母妃?”元幼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韦贤妃恍然回神,见她还仰着脸跪在地上,也觉心疼,道:“你先起来吧!”
“是。”元幼祺闻言,撑起身体,垂手而立。
她的个头儿已与自己一般高矮,像雨后拔节的青竹,每一日都有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份守礼恭敬,对自己是,对皇帝更是。是从何时起,这个昔日时时喜欢黏缠着自己的孩子,同自己也生疏了起来的?
是从严命她不许对旁人提及自己的女儿身份的时候起,还是从她幼时偶然贪玩逃了上书房的课,被自己罚抄了整整五遍《帝鉴语录》,抄得小手都肿了的时候起呢?
韦贤妃知道,十几年的岁月中,她已经成了一个“严母”。
母子间,本不该如此的,不是吗?便是太子,对抚养自己长大的李德妃,也是亲昵多过恭敬的。
“你还未用午膳吧?”韦贤妃的语声和缓了许多。
“唔……母妃不用特意准备,孩儿也没什么胃口。”元幼祺道。
“没胃口?没胃口也得吃东西啊!饿坏了身子,是想让母妃心疼吗?”韦贤妃故意板下脸。
见元幼祺不说话了,韦贤妃又道:“饿不饿的,好歹陪本宫用些。”
她说罢,命宫人备膳。
元幼祺诧道:“这个时辰了,母妃也还没用?”
“人老了,胃口便弱了。”韦贤妃淡道。
“母妃不老,母妃正值青春盛年,任谁看了,都以为母妃不过花信之年。”元幼祺由衷道。
“呵,就你嘴甜!”韦贤妃笑了,“你都这么大了,母妃能不老吗?”
说话间,宫人已经将午膳呈了上来。
元幼祺瞥过,发现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足见母妃疼爱自己,何等用心!
她心中感动,殷殷地看着韦贤妃眼角上不知何时爬上的一条浅浅的鱼尾纹,道:“孩儿一定好生孝敬母妃,不惹母妃生气,母妃就能一直这样美,这样年轻了!”
韦贤妃也是动容,感怀道:“宝祥,你已经很孝顺了!”
她决定暂不提那件糟心事。
母子二人于是各自压下心事,只极力在对方面前表现得轻松些,陪对方好生吃一顿饭。
膳罢,漱口、净手毕。
元幼祺心中有事,有些坐不住了。她勉强陪着韦贤妃说了一会儿闲话,赔笑道:“母妃,孩儿府中还有些杂事要处置,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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