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琼华宴上,元幼祺郑重其事地向韦太后求娶墨池为皇后。彼时,她已经做好了与韦太后杠到底的打算了。
若是她的母后不答允她娶墨池为妻,她就决意一直在大殿上跪下去,跪到她的母后答允为止。哪怕, 哪怕殿上当时有几十位朝中重臣和宗亲,以及刚刚登科的女科举子们。
元幼祺绝没有想到,韦太后在问过了那句“皇帝当真要如此”,并得到了元幼祺毫不迟疑的肯定回答之后,便毫不迟疑地答允了。
允了!母后就这么答允了!
元幼祺怎么也想不到,母后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元幼祺简直狂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对母后的反应产生了幻听——
母后拒绝,至少也答应得不那么痛快,多少为难一下自己和阿蘅,难道不该才是她正常的反应吗?
然后,元幼祺又听到了什么?
她听到她的母后说:“这个人,是皇帝自己选下的,皇帝自己……好自为之!”
元幼祺于是笑了,笑得由衷而入心:这才是母后的姿态!
元幼祺于是相信,她的母后是真的答允她与墨池的婚事了!
几十年的痴恋,一朝心愿得偿,元幼祺真想原地跳起三丈高,然后昭告全天下:朕有老婆了!朕娶了阿蘅了!
昭告天下之后呢?她就拉着墨池大婚,然后……然后就洞.房!
元幼祺心花怒放,一张嘴都要笑得咧到耳根子去。
可是,新的问题接着又来了——
天子娶妻,仪程典礼繁复异常,不止要昭告天下、告祭宗庙,更要备制喜服、吉服、冠戴、铺盖,还要按照礼制行纳彩、问名等等规程,直到最后的亲迎……
元幼祺听着礼部和内廷司的主官一项一项地说着娶亲的流程,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脑袋都听得一个变作了两个大。
她问几名主官要准备多长时间。几名主官彼此对视了一眼,都觉察出了皇帝娶亲的心切。
可是,这么大的事……
内廷司的黄主司是寿康宫里出来的老人,久在韦太后身边侍奉的,论其情分来要比外官与元幼祺亲近得多,说话时候的胆子就大些个。
“陛下,大婚乃是至盛至大的仪典,按照我朝的循制,都是需要挺长时间准备的。”黄主司道。
元幼祺闻言,皱了皱眉,只得问道:“最短需要多长时间?”
皇帝没有出言责怪,而只是多少表现出了些许的不耐烦,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几位主官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是黄主司开口挡下了皇帝的话头儿的同时,亦努力地揣摩起皇帝的问题来。
最终,还是黄主司揽下了责任,朝元幼祺拱手回道:“陛下明鉴,大婚仪程繁复,太后她老人家更是嘱咐臣等万不可有所疏失……”
元幼祺听他搬出母后来,更有些不耐烦了。她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大婚,母后自然希望操办得完美,元幼祺自己又何尝不想给墨池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婚礼?
可是,元幼祺着急啊!
一日不把墨池娶到自己的身边,她就一日安生不得。
“你们只说,最快需要多久?”元幼祺抻着最后一点儿耐心问道。
黄主司与诸主官互相看了看,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一齐回道:“陛下明鉴!大婚盛典,没有三月,绝对准备不周全!”
三个月啊……
元幼祺无奈地撇了撇唇,只好认命。
她又再三地叮嘱众臣抓紧去办事,并不得有半分的疏忽。
众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更清楚接下来的三个月将会何等地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他们心里犹暗自犯愁如何应付太后那里,又如何将大婚办得分毫不差。皇帝却又抛出一句话来,让他们猝不及防——
“朕要亲去迎娶皇后。你们要好生准备着。”
亲……亲娶?
众人惊掉了下巴。
大魏历朝历代的天子,除了在潜邸或在东宫就已经迎娶了正室的,哪一位曾经亲自去迎娶过皇后啊!
自来规矩,天子娶妻,都是由信重的平辈或是晚辈的亲王、郡王作为迎亲使,代天子携仪仗至皇后娘家府邸迎娶。从来礼部和内廷司的仪程规矩也是照着这般写就的。
而此刻,陛下竟提出要亲自迎娶皇后!这……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众人已经能够设想得出接下来的三个月会是怎样的难熬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按照元幼祺的想法,只要挨过这三个月,她就不必时不时地微服出宫去与墨池相会,她就可以日日夜夜随时随地地与墨池在一处了。
可是,元幼祺没想到,连这三个月的微服相见都被制止了。
“夫妻礼成之前,不得相见!否则不吉利!”这是韦太后的原话。
元幼祺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一张漂亮的脸蛋拉成了驴脸长。她费尽口舌地向韦太后解释这规矩没有道理,连“列祖列宗在天上庇佑着朕呢”之类的话都说了几箩筐,韦太后皆不为所动。
元幼祺实在没法儿了,想墨池想得厉害,不得不讨好求饶,说:“母后都不担心孩儿思念阿蘅成疾吗?”
韦太后直接一个白眼儿给她翻了回去,针锋相对道:“你都不担心她过了门儿,哀家难为她吗?”
元幼祺于是彻底噤了声。她是真怕母后拿任何与墨池无关的小过失、小错处将来难为墨池。
元幼祺不傻,她如今也已经明白了,当初在云虚观中母后与墨池的对话之后,母后便让步了。而那日琼华宴上墨池的主动求嫁,其实也是与母后商量好的,章国公齐鸿烈与安国公顾书言就是母后搬来护驾的两位。
母后能这般,元幼祺已经是感激涕零了。旁的,还敢奢求什么呢?
到底,墨池就快要成为她的妻子了。
元幼祺于是只好将一腔情思化作了不竭的动力,举头思墨池,低头批奏章,这段时日,她处置朝政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结果,便是不到半月的时间,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去寿康宫问安的时候,都是顶着两只青眼圈的。
元幼祺自己不察觉,韦太后见她这副模样,可要心疼死了,忙命潘福亲自去传了连襄来,就在寿康宫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给皇帝诊脉。
这架势,久在宫中行走的连襄也紧张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给皇帝诊了三遍脉,再三确认皇帝的身体无恙,只是有些劳累之后,才敢放心地回禀了韦太后。
自己养大的孩子什么样,韦太后心里清楚着呢。这才不到半个月,真要是挨足了三个月,这孩子还不得瘦得没个人形了?
终究是谁家的孩子谁心疼。韦太后状若无事地打发元幼祺走,就在元幼祺即将离开的当儿,才装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幽幽道:“吏部认命的名单都下来了,只有你那媳妇儿无职无务,你也放心?”
元幼祺闻言,果然愣了愣。
女科早就放过榜了,按照她的旨意,吏部也酌情对各中榜举子安排了合适的职位。唯独墨池,她虽然高居状元,却是天子待嫁妻,是不可能再得到职位的。
母后的意思是……
元幼祺眨眨眼,原本对墨池的相思,霎时间化作了忐忑不安——
她与墨池虽然早已心意相通、不分彼此,但是还有两个多月才能见到墨池,她着实有些不放心。就算见不到墨池的人,亲耳听到她的消息也是好的啊!
元幼祺眨眨眼,嘴里喏喏地应和着,心里面已经打算着回去写上厚厚的一沓相思信,派妥当人送到墨池那里,还得要回墨池的亲笔回书!
韦太后假作没发现她脑袋里的那点儿小算盘,暗自冷哼,心道这点子事也要做娘的提点,将来没有你娘我给你把着关,你还不得被你媳妇欺负死?
元幼祺得了这个法子,想念墨池的时候,就化思念为笔墨,一行一行的相思情意流淌于笔端,面对面的时候都不大好意思说得情话,她相思情炽,都忍不住诉诸笔墨,害得墨池每每看她来信的时候都禁不住面红耳赤。
幸好,元幼祺很懂得私密和分寸,每次派心腹去递信之前,都要用火铅封好了信封。天子密信自然无人敢打开来看,但是那里面的话,元幼祺也很有自知之明,若不小心地封紧了,她总有种被窥视了的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如此,这段时日里,元幼祺的去信和墨池的回信,加在一起,足足攒了有一箱子,这也成了两个人共同的甜蜜回忆。
现在,万事俱备,元幼祺终于可以亲自去迎娶她的皇后了。
对于她要亲自迎娶墨池的事,韦太后竟然未表示反对,这让元幼祺大觉欣慰,深觉母后越来越体贴了。
此刻,她骑在马背上,身上是喜服,前后是仪仗,浩浩荡荡地往安国公府去,放眼望去,看到的皆是明黄屏障,连半个观礼的人影都没瞧见,也都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皇帝亲自出行啊,礼部和禁卫都要紧张死了,恨不能让京中的住户都暂时都搬出城去,以保证皇帝的绝对安全。
这些都是小事情,顺顺当当地迎娶阿蘅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元幼祺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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