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臻被她的笑脸迷住,略直了眼睛,才红着脸低头道“不敢”。
估摸着韦臻一行已经离了寝殿远去,元幼祺盯着那碗参汤,目光幽深莫名,问唐喜道:“连卿何在?”
“连大人这会儿就在小配殿候着呢!”唐喜忙回道。
“传!”
待得连襄细细检查过那只玉碗,并里面的参汤之后,回道:“陛下,这只是寻常参汤,并无异常……”
元幼祺见他有言语未尽之意,缓声道:“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连襄应了,续道,“这参汤,确是熬了至少两个时辰的火候,与陛下的龙体大有裨益。”
宫中什么贵重药材都有,但药材再难得,能耐着性子、守着炉灶熬够了火候的心思,比金贵药材更难得。
元幼祺的脸色,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瞬间变了两变。她迟疑了一会儿,仍是果断吩咐唐喜:“倒掉!别声张!”
唐喜自然奉命去做,但连襄的心里却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多少能猜到这碗参汤的来历。对于那熬汤守灶的人,他绝谈不上同情,或是旁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十分感慨:纵是圣明天子,也免不了偶动寻常人的悲悯心思啊!
以他跟随元幼祺多年对元幼祺的了解,他更知道,皇帝也只是偶动而已。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做不到绝对的冷血。
这件小小风波,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韦臻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问皇帝是否喝了那碗参汤的。接下来她几乎没有机会再去御前侍疾,因为元幼祺以“孝道至重”的由头将她安排在了韦太后的寿康宫中侍疾了。
如此,元幼祺的耳根子很得了些清净。
母后不是很乐意韦臻入宫吗?那就让她们姑侄俩好好聚一聚吧!元幼祺暗恻恻地想。
以母后之聪慧,只要不被奇奇怪怪的心思蒙蔽了双眼,韦臻那种人,在她面前露脸的机会越多,越会让她看清楚迎她入宫是何等的失策。
元幼祺不急。
接下来的不用上朝的难得一日清净,元幼祺召了元君舒入宫。
元君舒已经穿上了新鲜的郡王服色,元幼祺特旨,许她日日上朝。大魏本来没有郡王上朝的规矩,但因为天子的厚待,亦有破例。
然而,她上朝掀起的波涛比曾经的任何一位郡王上朝都要汹涌,只因她的女子身份。
当大魏的朝堂上出现了女子的身影的时候,众臣工、宗室才恍然意识到,他们的身边,真真出现了一位女王爷。
虽然鸾廷司已经建立十余年,女科也举办了三届,但是那些被选出的女子多是做基层的官,或是在御前供奉,朝班中出现女子的身影,那是从没有过的事。
如果说之前的圣旨将封元君舒为郡王的事夹杂在几件大案之中以引走众人的注意力,是对她的保护的话;那么现在,元幼祺就是将她全然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作为、如何舒缓压力、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端看她自己的能耐和境界了。
显然,元君舒的压力很大,整个人都仿佛瘦了一圈,那件簇新的郡王袍服套在她的身上,又有些宽绰。然而,元幼祺却不为所动:若是连这点子压力都承受不来,将来又如何承担得起整个天下?
何况,接下来,她要交给元君舒的担子更重,更要让她在所有人的关注、羡慕、嫉妒甚至反感、憎恶之中生存成长。
作者有话要说: 玉不琢,不成器。小元当年不也是被这么捋出来的?她如今对元君舒比当年顾蘅对她,可舒缓多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前日, 顾仲文已经被皇帝一道旨意调离了女科副考官的位置, 去了礼部做侍郎。
从刑部主事到女科副考官, 再到礼部侍郎, 他在官阶上的平步青云让群臣瞠目。更让他们不可思议的是,皇帝近年来素重女科, 女科考官无不由皇帝极信任的鸾廷司正副长官负责,难得今年破天荒地换了副考官, 位置还没坐热乎, 这就……换人了?
可是, 会换成谁呢?
顾氏在大魏的地位从来特殊,绝称不上如日中天、举足轻重, 但是谁也不敢忽略顾氏的存在。曾经, 群臣以为皇帝是有意拔擢顾氏的嫡长子,结果……
曾经,元君舒也和群臣存着一样的想法, 很是好奇,究竟是何人, 能让皇帝重视到把顾家的人都换掉, 直到她入宫听了皇帝的话之后。
原来, 那个幸运儿居然是她!
何止是幸运,简直是太幸运了:皇帝不仅用她替下了顾仲文,连之前被认命为主考官的郭仪都被降为副考官,成了她的副手。
元君舒彻底懵了,直着眼睛看着倚在榻侧的皇帝, 忘了礼数和该有的反应。她最先想到的,竟然是:陛下不会是病糊涂了吧?
然而,元幼祺接下来的话,让她闹了个大红脸——
“朕没糊涂。”元幼祺微笑道。
元君舒哑然。
皇帝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帝王心深不可测,是她远远及不上的。
元君舒迟疑半晌,终是嗫嚅:“陛下信重,臣……可是臣……”
敕封郡王到从绍州返京这些时日里经历的种种,让元君舒心悸。她的晋升已经招来了太多的麻烦,若是再受到这样的重用,怕是要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她甚至觉得,皇帝是故意把她推到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众矢之的的。虽然这样的想法,很有些大不敬。
“朕说过,没有外人的时候,唤朕叔父。”元幼祺不理会她言语间的犹豫,温言道。
元君舒再次哑然。
她与皇帝,于私是叔侄至亲,于公是君臣之别。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亲不在了,叔父就是父亲啊!
何况,皇帝待她极好,赐她表字,对她寄予厚望。
何况,皇帝是给了她登峰的机会,而不是让她去死。
元幼祺知道,元君舒虽然心中犹豫,但是以她的性子,就是再犹豫、再矛盾,也会承接下来的。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的元君舒,还没有资格挑拣被布置下的任务。身为一个初涉政事刚建功勋的年轻人,元幼祺认为,现在元君舒需要的是不断地被苦累繁重的差事锤炼,以从各个方面证明自己的能力,并对大魏的各个方面有所了解。唯有了解,将来才能承担得起。
元幼祺如同像上次去绍州那样,替元君舒配备了一套忠直稳重的下属班底做辅助。元君舒是她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她要保证她的安全,更要保证她不被引向歪路。
见元君舒还是神情紧张,元幼祺也觉得心头稍不忍。磨练是真,心疼也不假。
元幼祺于是与她聊起了闲话,并笑言她要趁着年轻,好生保养身体,莫等到“像朕这般一把年纪的时候,身体糟蹋得动不动就病倒”。
元君舒从来不觉得皇帝如何老,更不觉得皇帝的身体如何衰弱。秋狝时候,她曾亲眼见识皇帝弓马骑射的飒爽风姿。皇帝正值壮年,龙体康健是大魏之福。
联想到秋狝,元君舒的脸上划过一瞬的不自在,忙敛眉垂目,按下异样的心思。
元幼祺的谈兴颇浓,也看到了元君舒莫名古怪起来的神色,不由好奇。
又聊了几句闲话,元幼祺忽问道:“君舒今年满二十了吧?”
冷不防被问及年龄,元君舒心中警铃大阵,只好应道:“是。”
元幼祺果然又问道:“可有心仪之人?”
说着,微微一笑:“君舒别学那等小家子气,男婚女嫁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若是喜欢哪一个,无论是哪家的郎君,告诉朕,只要不违礼悖法,朕替你做主!”
元君舒的神情更加地不自然了,垂目道:“臣父与祖父新丧,臣还要为之守孝三载,请陛下恕臣此时不能为婚嫁之事。”
元幼祺闻言,点点头,表示理解,遂将话题转开。
她何尝看不出,元君舒心中另有隐情?纵然是为祖父和父亲守孝不能婚嫁可以理解,但一个二十岁的人没有过动心之人,这也不符合常理吧?
元君舒是在提到秋狝的时候神情有所变化的,莫非,秋狝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种事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做长辈的深究,于是元幼祺明智地转开了话题,又特特地叮嘱元君舒几句秉公办差,又问了些前朝的状况,就放元君舒离开了。
如此,既让元君舒有机会磨练,又将顾家摘拨了出来,阿蘅会很满意吧?元幼祺痴痴地想。
她毕竟还在病着,实在不适合过度费脑子。这么一折腾,混沌的倦意就渐渐侵了上来,她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翌日早朝,元幼祺不得不撑着身体去上朝。她已经辍朝两日,再不出现在朝堂上,怕是御史们又要来烦人了。
早朝上,元幼祺刻意多看了两眼立在班中的韦舟扬。韦舟扬却毫无反应,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皇帝的关注。
联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元幼祺暗自皱眉。
不出她所料,元君舒被任命为女科主考官的消息,引起了群臣强烈的反应,余光可瞥见几名御史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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