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辛苦于朝政,说句不恭敬的,列祖列宗哪一个不是这般过来的?既然坐到了那个位置上,该付出的心血,就不能不付出。这个道理,哀家还是懂得的。终归有哀家照料着,有太医院供奉着,皇帝的底子摆在那儿,难道还能真累出什么大病来?”
她说着,脸色很有些难看,续道:“哀家最担心者,也不是这个……”
“那么太后担心的是?”
“哀家担心,皇帝着了什么魔魇……”
“魔魇?”元凌真人不解地看着韦太后。
韦太后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的压低声音道:“昔年昭妃的事,真人不会不记得吧?”
“昭妃?”元凌真人眨眨眼,“太后说的是……顾蘅?”
韦太后噤声,脸色苍白得厉害,仿佛突然间被戳到了痛处。
元凌真人却失笑了,道:“那时陛下才多大的人?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迷恋,难道还能当一辈子真不成?”
她见韦太后面容古怪莫测,呵呵又笑:“太后说的那‘魔魇’不会指的是那顾昭妃吧?太后不会觉得顾昭妃还会活过来吧?”
韦太后的脸色更白了,几近惨白。
不过,她同时也于元凌真人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低声道:“万一她真的又活了呢?”
元凌真人认真地想了想,道:“贫道记得,当年顾昭妃的尸首虹化了。那便意味着,她已修成仙身,不在俗世间轮回了。”
“虹化?”韦太后疑惑道,“那不是佛门的说法吗?”
“殊途同归,天下的道都是同理的,”元凌真人道,“想必太后还记得顾昭妃前世的身份吧?她以不惜己身昭扬正道,使恶者被惩,仁者得安,这便是证道啊!有了这样的作为,自然有资格位列仙班。”
韦太后听着她没边没沿儿地说着什么证道,什么仙班,顿觉这元凌真人为了她自家师姐的名声,天花乱坠地胡诌得可以了。
韦太后倒不在意元凌真人胡诌些什么,她已通过元凌真人的话,探知到元凌真人并不知道顾蘅又再世为人的事实。
如此便好。韦太后略略放心。
当年,直到顾蘅身死的时候,元凌真人及时出现,还是韦贤妃的韦太后才意识到,顾蘅早已经联合了元凌真人,而自己自负聪明,却自始至终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如今,她可不想再当个傻子了。
元凌真人却不容许她多想的,紧接着问道:“不知陛下还要多久醒来?”
皇帝被灌下了安神的汤药,被她看出来也不难想象。韦太后并不以为异,遂转身问唐喜。
唐喜忙回道:“按连大人之前说的,陛下大概再有一个时辰便会醒来。”
元凌真人忙道:“那咱们可得抓紧着些!待得陛下醒来,定然不会喜欢做这样的事!”
韦太后被她提醒,想到元幼祺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没准再闹出什么事呢。
遂也顾不得细品元凌真人的言辞,道:“那便请那位道静道长过来吧!”
元凌真人于是招呼道静近前来。
道静稽首行礼罢,立在元幼祺的榻前,向韦太后接连打了十数个手势。
韦太后看得呆愣,不解其意。
元凌真人忙解释道:“道静的意思是,她需得为陛下摸骨以断福缘。”
韦太后恍然,心里更踏实了许多:原来是个不会写字的!就算听去了什么,世间又有几个人看得懂她的手势呢?
人之皮相、骨相各有不同,摸骨总比什么测字捻诀的靠谱许多,韦太后于是放心道静靠近皇帝。
道静于是仔细净手罢,手掌便慢慢覆在了皇帝的脸颊上,缓缓地逡巡过皇帝的鼻梁,再顺着人中而下,拂过皇帝失了血色而干涸的嘴唇……
谁也没料到,当她的拇指尖碰触到皇帝的嘴唇的时候,昏睡中的皇帝竟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双唇竟下意识地贴住了那拇指尖,还不觉满足,在道静震惊而忘了反应的当儿,皇帝下意识地探出舌尖,居然舔.弄了一下道静的拇指尖。
皇帝高烧之后,身体水液丧失得厉害,连舌尖都像是干热的。
这么一舔一弄,仿佛在道静的手指上丢下了一把火,还是三昧真火,世间万物没有点不燃烧不尽的。
道静亦逃不过去这火热的折磨,那火热迅疾蹿过她的手指、手掌,沿着手臂直冲顶门。
幸亏道静定力深,才没再这样的强烈刺激之下惊呼出声。
她急忙聚敛理智,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手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向皇帝的额头上摸索而去。
皇帝却因为她这个不遂己意的动作,而鼻腔中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道静听得那一声,既觉无奈,又觉惊悸。她小心地分出心思去关注韦太后是否发现了什么异样。
却发现韦太后根本就没注意到皇帝的异样,和自己因为皇帝无意识地舔.弄而臊热了的脸。
韦太后其实正在注目于道静的手,心里想的是:这双手同那张脸一般,泛黄还带着些小麻点,可见此人的肌肤便是这样的。
她于是对道静身份的怀疑,又弱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睡着都不忘耍流氓~
☆、第一百九十八章
马车辘辘地驶离天街, 硕大的日头已经朝西偏去。
元凌真人与道静并排坐在马车内。
车子已经行出午门, 沿着朱雀大道, 朝着城外的方向驰去, 而道静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木雕泥塑一般。
一路上, 元凌真人瞄了她好几眼,都没得到她的半分回应。元凌真人真憋不住了。
“你倒淡定!”她鼻孔中哼了一声。
道静犹在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那里, 元幼祺的体温和气息仿佛还在弥漫不散。
听到元凌真人赌气的话语, 她恍然转头。
元凌真人被她盯着瞧,更觉心中不忿, 又哼道:“贫道帮你装神弄鬼的, 你倒悠然自得!”
道静,不,应该说是墨池闻言, 秀致的眉峰挑了挑,自贴身处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 倒出一粒药丸, 送入口中, 咀嚼吞下。
“我知你辛苦,之前只是在想事情,无意忽略你。”墨池道。
她之前服用了暂时致哑的药,此刻刚吞下解药,声音不免嘶哑得不大自然。
元凌真人听那与她本声全然迥异的声音, 不适地皱了皱眉,一肚子的埋怨也不由得消解了大半。
面对墨池,她终究是个心肠软的,觉得再以质问的口气相对,既是失了长幼的礼数,更像是在欺负人似的,遂就着墨池的话头儿问道:“你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穿鹅黄罗裙的女子颇为古怪。”墨池淡淡道。
“韦臻吗?呵呵!她那点子事,京中早就传为笑谈了,自然古怪了!”元凌真人笑道。
“韦臻?韦舟扬的女儿?韦勋的孙女?”墨池一怔。
“就是她!”元凌真人道。
继而奇道:“你不认得她了?”
墨池轻轻摇头:“当年初见她的时候,她年纪尚幼,与现在总是有分别的……而且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料到,会在那里见到她。”
元凌真人呵呵笑道:“可见过往种种,你真的都想起来了。”
墨池却无心陪着她高兴,凝眸深思道:“她不是太后的侄女吗?为什么在太后面前自称为‘妾’?”
元凌真人倒是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想了想道:“俗世女子的心思,贫道不懂。不过,那韦臻这些年来心心念念地想要入宫为帝妃,生生把自己耽误到如今却是真的。”
墨池忽的想到了曾听闻过的某件世家逸事,脑中莫名地跳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画面来。
她略一思索,便即明白了韦臻的心思:帝妃在太后面前便自称为“臣妾”或“妾”的,她是太后的侄女,却如此说,无非是想借此造成一种局面,即她是天子之妃的局面。
最值得玩味者,韦太后那么精明的人,听到她这般地称呼自己,竟是没出言否认。想来,在元幼祺病倒无觉的事被遮掩得密不透风的当儿,韦臻一个外臣之女居然能够顺理成章地出入元幼祺的寝殿,这里面恐怕很有韦太后的故意纵容在。
恐怕,还不止是纵容……
元凌真人经年出入天家世族,对于一些仪礼称呼也是有所了解的。
她见墨池沉吟不语,以为墨池在担心什么,遂好心宽慰道:“你放心,我那徒儿从来不喜欢旁人贴身,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妃嫔敢在寝殿中那般逗留的。”
她本是宽解墨池的,孰料话一出口,墨池的一颗心更觉得沉重了。
“任何妃嫔都没有机会出入寝殿?”墨池问道。
元凌真人被她专注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轻咳一声,寻回了些一代宗师的派头,端然道:“当然。”
如此,就更让人忧心了。墨池心道。
韦太后此举,足见已经将韦臻当做了“不寻常”的那一个。
墨池忆起曾在宁王别院听到的一些碎语传言,更加肯定了,韦太后怕是要一心将侄女塞进元幼祺的心里。
她自是不信元幼祺的心里能被塞下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的,但是想到元幼祺将来因此要与韦太后生出许多龃龉来,便觉得头痛,更觉得心疼元幼祺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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