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时间久了,那扇门还是紧闭着,元承宣待不住了。
这可比静候偷袭敌人的最佳时机熬人多了,元承宣宁可去做后者。
这么大喇喇地闯进去,似乎也不合适吧?
元承宣不是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但凡有点儿事就沉不住气的那种。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他遂唤来家令,吩咐他去后厨,命厨子好生准备几样陛下喜欢的吃食。
家令得命,去了。
家令很快折回,亲自提了食盒,呈给元承宣。
自己的人,元承宣是绝对信任的。他于是又嘱咐了家令两句,遂亲自提了食盒,走近,敲了敲房门,方推门而入。
墨池想事想得入神,那两声敲门声便没入她的耳,直到“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打开,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提着食盒出现的时候,墨池方悚然回神。
她的眼中登时布满了警觉与防备,眼眸微眯,睨着元承宣。
元承宣原是存着豁出去的心思,为了朝堂上下安稳,他豁出去窥视皇帝的隐事了。可他全没想到,推开房门,看到的,是一双凌厉戒备的眸子。
若说之前墨池还昏厥的时候,元承宣见到她,除了觉得“当真美极”之外,并无太多旁的感触;而现在,当墨池全然清醒过来之后,当她不再如往日在丽音阁中那般低眉顺眼地收敛锋芒的时候,那双隐隐泛着浅琥珀色的眸子,仿佛画龙点睛一般,活泛了起来。
不止是活泛了,更有一种熟悉的迫人气场。
元承宣剑眉一挑,因着这双眼睛中的气势,而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抵抗。
好熟悉的感觉!
元承宣的脑中划过这样的念头,紧接着自顾自失笑了:一个姿容出众的音姬而已,何以让自己警戒若斯?
他实在觉得自己戒备得有些过了,堂堂亲王之尊,如此小家子气,也是可笑。
于是,他的眉眼软和下来,朝墨池友好地笑了笑。
墨池久在丽音阁中,察言观色的眼力不差。她一道寒光射出之后,也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了。
眼前这个中年男子,观其装束、长相、神情,不是个歹人。
她于是也冲着元承宣微微颔首。
恰在此时,元幼祺悠悠地醒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努力日更的坐着菌那么棒~
☆、第一百二十四章
墨池与元承宣对视, 彼此间的戒备刚刚舒缓, 元幼祺似有所感, 醒了过来。
“阿蘅……”她迷迷糊糊地喃了一声, 漾着几分眷恋,双手则还紧抱着墨池的手臂。
墨池离得近, 听得清楚,立时赧红了耳根。
元承宣是习武之人, 耳聪目明, 自然也听到了这么一声, 他倏的睁圆了眼睛。
皇帝这些年的心结在何处,他是知道的。
元承宣的脑中轰然作响, 愕然地看向尚被皇帝贪恋纠缠着的墨池, 头顶有惊雷炸裂开了。
他突然明白些了什么——
难怪,方才对上这个女子的眼神的时候,那般熟悉……
可是, 世间怎会有这么像的人呢?
元幼祺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内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波动。她唤了那一声“阿蘅”之后,便又在墨池白皙的小臂上蹭了蹭。
因为她睡梦中的挨蹭, 墨池的衣袖都褶皱了, 可怜兮兮地被挤到了臂弯之上。
元幼祺刚刚梦见顾蘅了。她梦见顾蘅一心赴死, 不管不顾地朝着一片不可知的黑暗走去。她急慌慌地追着,不顾一切地追着,终于在顾蘅坠落悬崖的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顾蘅的手臂。
劫后余生,元幼祺心有余悸。紧接着,无边无际的残酷现实提醒着半寐的她, 顾蘅早已经逝去了。
元幼祺顿觉痛不欲生,在睡梦中都禁不住哀啼起来。
可是,悲痛欲绝的念头刚刚闪过,又一个念头提醒了她,顾蘅又活过来了,墨池不就是顾蘅吗?
元幼祺于是转忧为喜,至悲至喜莫过于此。
然后,她突的听到了“咚咚”的类似敲门的声音,接着身体被牵动了一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牵动她身体的那人只动了一下,便克制住了,似乎是怕惊醒了她。
但是,元幼祺还是醒了。
醒了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意识到阿蘅就在她的身边,她正抱着阿蘅的手臂。而刚才,那个在意她、怕吵扰到她的人,也是阿蘅。
元幼祺的心里暖融融、暖呼呼的,她循着那截瓷白的小臂,目光上移,对上了墨池下垂的双眸。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心神皆是一荡。
元幼祺对自己的心思很明确。她爱煞了对方,满腔的爱意抑不住,也不想抑,任由其翻滚、流淌、泛滥……她的双眼晶亮,看向墨池的目光之中有爱,更有贪婪的欲.念。
墨池的心里则没她这么坦然无碍,她很矛盾,也很难过。
这就好似她明明不想再看到元幼祺鬓边的白发,还是忍不住去看一般;她明明不想爱元幼祺,却还是……
“咳!”元承宣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再不出点儿声,这两位真能看到天荒地老去。
天荒地老……元承宣的心一抖:陛下不会真的对这个像极了顾蘅的女子动了真情了吧?
这可算不得一桩好事!
元承宣旧愁未去,又添新愁,真真觉得自己这一颗心,也是操碎了。
墨池先反应过来,她到底是个年轻的姑娘,面皮薄,慌忙轻推开了元幼祺。
然而,她忽略了眼下的状况。
她之前被元幼祺抱着手臂睡得昏天黑地,她又不忍心撤出手臂来,此刻,那只原本只是酸麻的手臂,早已经麻痛得失了知觉,猛然这么一推一扯,钻心得疼。
墨池闷哼一声,推拦元幼祺的动作滞住。
元幼祺大惊失色。
“怎么了?”她惊问道。
墨池羞红了脸,她怎么了?她能怎么说?她难道要说“被你抱着睡觉,胳膊都酸麻了”?
这种话,如何启齿?
元幼祺粗通医理,初时以为墨池身上的伤被牵动了,很快便明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懊恼极了,懊恼自己怎么就没分没寸地抱着墨池的胳膊,睡得没完没了呢?
她亦懊恼墨池这不声不响、默默忍耐的性子。
什么事都自己忍下,这脾性,还真是几辈子都不改的!
元幼祺绷着脸的模样,很有些陌生,更让人心生惧意。
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模样吧?墨池暗忖着。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元幼祺,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天威难测”,遂下意识地又向后躲了躲。
元幼祺却不许她躲,一把扯过,扣着她半倚在自己的怀中,同时按着她的手臂,用力,一下接一下地揉.捏着。
不揉开了僵滞的肌肉,很可能落下病根。元幼祺知道。
元承宣被晾在一旁,无人理。他咳了一声之后,不仅没有敲醒这两个人,结果反倒是皇帝将墨池搂得更紧,还替她按摩起僵麻的手臂来了。
“咳!那个……九弟,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菜,饿了吧?”元承宣尴尬地开口道。
仍是没人理他。
元幼祺的一颗心都在墨池身上,只有墨池看了元承宣一眼,满是歉意,接着便又秀眉蹙起,疼的。
元承宣更觉得尴尬了。
身为大魏堂堂的宁王殿下,元承宣的脸还没这么被丢在尘埃里过呢!
也罢,让他丢脸的那位不是旁人,而是天子,这也没什么。
元承宣想得开,再开口的时候,尴尬什么的,已经被他丢在了尘埃里。
“这食盒里的饭菜,二位趁热吃啊!总懒在榻上,不吃东西,也是极伤身体的……”
他就知道,甭管他现在说什么,皇帝都不会有闲情逸致搭理他。他干脆放下食盒,掩上门,退了出去。
直到退出门外,与家令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元承宣方反应过来:难道我这一趟进去,就是去送饭的?不是打算好的,劝陛下早点儿回宫的吗?
屋内。
墨池听到元承宣最后扔下的那句“总懒在榻上”云云,脸颊连带着脖颈,都红成了一大片。
元承宣说者无意,墨池这个听者却不免想到旁处去。尤其是,她现在与元幼祺的姿势……
墨池闭上眼睛,任由那针扎般的痛麻之感戳刺着自己的神经。
这样也好,痛着,便可以时刻提醒自己:莫沉迷,莫沉沦……
可是,她忘记了,人的身体是有自愈能力的,恰如人的身体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在元幼祺娴熟的手法之下,那种痛麻的感觉渐渐消失不见,白皙柔滑的肌肤被搓得红热,肌肤下的血流顺畅,温暖而舒适的感觉油然而生。
身为一个在黑暗、算计与仇恨中行走了多年的人,哪怕只是惨淡的月华都能稍稍暖一暖墨池的心,何况这样炽热的,来自元幼祺的纯粹的情意?
这个人,是喜欢着自己的,她不是只把自己当作一个替身般的存在。墨池体会得到。
同时,这个人,也是自己合该竭力吸引的人,吸引她对自己的动心,吸引她为自己不顾一切、败家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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