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挥动,抛起,又坠落,闪着寒光,溅洒殷红的血滴。它在姒昊眼眸前旋动,仿佛长剑的主人便是姒昊,而非他的父亲。
梦中,剑刃擦过姒昊的肌肤,在姒昊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能感受到那份尖锐和冰冷,恐惧与绝望,那是死亡。
姒昊从梦中惊醒,一身的汗水。他将枕下的青铜刀拿出,紧握在手。
他听着屋外的风声,还有羊叫声,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在角山脚下。他离群索居,和犬羊为伴。
火塘的火还未熄灭,散发微弱的光。大黑趴在火塘旁睡去,睡得很甜美。姒昊躺回草席,攥着青铜刀未眠。
第4章 随行
虞城的田在城南,绵延一片,望不到边。种着粟麻、葛豆、芥菜,白菜等农作物。
田地整齐排序,各家地头上有标志,立根木头,放块石子。种田的人们,自己能分辨就行。
虞茅家的田,种芥菜。杂草和芥菜,都快齐高了。
除草是件费时的事情,一般在下过雨后,人们会到田里拔草。耕土湿润,杂草很容易就被连根拔起,甩到田堤上,让夏日的烈日,将其曝晒。
虞苏的下裳挽起,挽到膝盖处,露出两条修长的腿。这能避免下裳沾染泥土,离开田地时,只需到溪边将腿脚洗一洗就行。
虞苏躬身在田间,细心劳作,从田头忙至田尾。
聚落的人们,大多即耕又渔,只是偏重不同。虞苏家比较特别,吃着虞君的俸禄,不缺米粮,但还是会在田里种些谷蔬。
野草叶茎的汁液,沾染虞苏的双手,手指和指甲乌黑一片。有些野草叶的边沿锋利,根茎带刺,能划伤人的手。
当虞苏拔完田地里的野草,他的双手布着伤痕,有细细的血丝渗出,这也是他很少干农活的一个体现。农人的手,根本不惧植物的锯叶和小刺。
除完杂草,虞苏用手背擦擦汗水,他蹲在自家田里,打芥菜叶。虽然缺乏照顾,但是土地肥沃,光照足,芥菜叶长得又宽又大。随便掰几叶,就装满竹篮,足够一餐食用。
虞苏提着篮子,到溪边去。
他弯身向溪水,将手上的泥土洗去,把伤手泡在溪水里,感到丝丝疼痛。虞苏荡洗芥菜,把每叶芥菜,都洗得干干净净。一叶搭一叶,放回竹篮。
提着竹篮,走在田堤上,虞苏跟路边遇到的熟人们打招呼。
聚落里有不少人家,以种植粮食为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辛苦,但到秋日能收获满窖的谷物,存起来慢慢吃。
回到家中,虞苏看时候不早,他着手做饭。
今日母亲和邻家妇人到山中采菇,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芥菜在木俎上,用青石刀切碎,放一旁备用。虞苏从陶罐里,取出两颗禽蛋,敲在碗中。粟米、禽蛋,还有芥菜一起煮,是相当美味的食物。
虞母的手艺很好,虞苏也不差。他做饭就像他做其他事一样,相当认真。
芥菜要切成同等大小,禽蛋要先在碗里打碎,拌上调料。粟米煮熟,虞苏将芥菜和禽蛋放入粥中,轻轻搅拌。
食物的香味扑鼻,虞苏不慌不忙,拿木勺子舀一小口,试试味道。待食物煮熟,虞苏端起陶鬲,弄小柴火,把烧水的陶鬶放上。
只需等待父母回家一起吃饭,现下无所事事。虞苏摸出一根骨针,在石头上研磨,消磨时光。
虞苏懂骨针制作,也会缝衣服。这根骨针,将用来穿贝饰,要将它磨得比缝衣针更细纤,光滑。
没忙活多久,突然听到院外一阵嘈杂声。虞苏下堂,走出院门,他看到外头热闹的情景,邻居们似乎在围观着什么?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有人嫁娶出城,要么是有外来者进城。
虞苏凑过去观看,果然是来了一群异乡人,从衣着打扮看像似任人。有二十多位,他们推着四辆大车,车上装满贵重物品。
虞城不时会有任人过来,这些人带来皮毛、漆器和玉石,跟虞城的贵族交易。
任地就在虞城北面,任地和虞地以河划分。这条河,在任人口中唤任水,在虞地人口中,多唤北水。
虞苏目送任人的队伍,看他们押运着货物,在众人的围观下,慢悠悠前往宫城大道。
宫城大道,宽敞而平坦,能同时供两辆大马车驰骋。它像条被拽直的腰带,横穿虞城中心,往地势最高的中南方位而去,那里正是宫城的所在。
夜晚,虞苏和父母围在一起吃饭。虞父讲起任人和他们的货物,说得津津有味。
虞母喝口粥,说道:“都夏天了,也不见二女婿过来。”
“快了,陶坊里的白陶堆满仓,就连缗人、任人,都在往虞城里赶。”虞父喝完一碗粥,又去盛一碗,他心情悠然。
虞雨的丈夫,是虞地枣坂人,唤邰东。他每年都会到虞城贩陶,一年要来好几趟。当年也是因此而和虞雨相识,并娶得美人归。
“应该叫二女婿在城里住下,这里还能比栆坂差。”虞母念叨,她想念二女儿和外甥女。
从虞城去枣坂,有一段路程。枣坂是处小聚落,可没有虞城这么热闹。
“实在想她们,让苏儿去趟枣坂,帮你看看她们。”虞父呼呼喝粥。
“苏儿还小,要是迷路,遇到危险呢。”虞母摇了摇头。
“阿母,我都十五了,我认识路。”虞苏跟着兄长去过一趟枣坂,路他记得。
“能有多远,我当年十七岁的时候,就跟人去穹方了。”虞父年轻时,也是个不安分的人。
“不是半途让狄人给捉走?”虞母瞥眼丈夫,这事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虞母看向虞苏,跟虞苏讲述:“苏儿,还是你的爷爷带上三兄弟,背着两个大彩陶盆,去把你爹给赎回来呢。”
虞苏挺惊讶,原来父亲去过穹方,以前没听他提过。穹地,那是相当遥远的地方,听说能看到大海。
虞母提起这事,不忘瞪虞父一眼,当时可没让她少担心。虞父喝完粥,把嘴巴一擦,说道:“再等两天,女婿肯定过来。”
枣坂那边多邰氏,和虞城的虞氏常通婚。两地多有往来,道路通畅。
两天后的一个黄昏,虞苏从大陶房里钻出来。他一身的土灰,来到溪边。他挽起下裳,蹲身洗手,突然听得一个女孩脆生生喊着:“小舅!”
虞苏赶紧抬头,往道路上探看,看到一支五人队伍,推着一辆车。跑在最前头的,是个三四岁的女娃娃,扎俩羊角,穿着身枣红衣服,正是他的外甥女小枣。
毫无疑问,队伍领头的那对鲜衣男女,就是虞苏的二姊虞雨和二姊夫邰东了。
邰东是位挎弓的精壮男子,穿着一件暗色的短袍,扎条皮制的腰带。他身边站着虞雨,从夫妻俩紧挨的站位看,就知晓他们关系很好。虞雨是个精致美丽的妇人,头戴镶绿松石的木簪,身穿缀珠的衣裙。此时她正看着女儿和弟弟,露出宠溺的笑容。
虞苏抱起小枣,快步朝二姊和二姊夫跑去,喜呼:“二姊!你们来啦!‘’
如每年夏日,虞苏二姊夫都会到虞城来贩陶,并顺便将妻女带来,和虞家人聚一聚。
夜里,一顿盛餐后,虞雨和虞母在火塘边把臂交谈。虞母多时不见女儿,有许多话要说,还一说起来就没完。
邰东是个有本事的人,虞雨嫁得好,夫妻恩爱。虞雨生活上,没有什么事需让虞母挂心,母女俩就是话话家常。
回来外婆家,小枣十分欢悦。她兜着果子,一会跑母亲、外婆那边,一会跑她爷爷那边,一会又跑去找虞苏。她和虞苏特别亲昵,幼儿时,虞苏就常抱着她,哄她睡觉。当时,邰东人去缗地,虞雨带着幼女在娘家住了好一段日子。
“小舅,这个果子可以烤着吃吗?”小枣抓出一把小野果,问虞苏。野果圆形,有着褐色的皮和红色酸甜的果肉。
“烤了会变酸,而且也不能吃太多,夜里会肚子疼。”虞苏摸摸小枣肚皮。
小枣故意将肚子缩起来,以示她没有吃很多。
“小舅帮你收起来,明天再给你好不好?”虞苏揉揉孩子的头,眼里满是温情。虞苏疼爱外甥女,就像当年他二姊疼爱他那般。
“不好。”小枣把小野果揣回怀里,她在枣坂没吃过这种野果,小孩觉得新鲜。
“枣,过来阿母这边,该睡了。”虞雨招着手,她这孩子虽然宠着,但是不放任她。
“我要和小舅一起睡。”小枣抱住虞苏大腿不放。
“阿姊,我带她。”虞苏弯身,将小外甥女揽住,他对小孩子很有耐心。
虞雨笑说:“小弟,你可不要把她宠坏了。”
小枣在虞苏身旁活动了一会儿,她感到困乏,趴虞苏怀里。虞苏抱起她,轻轻拍着她背,哄她入睡。
大概是路途上累着,小枣很快睡去。也是小孩子习性,刚还在闹腾,一下子就睡着了。虞苏悄悄将小枣抱给虞雨,怕把她扰醒,醒来哭闹。
虞雨抱着小枣回房,等虞雨出来,邰东人也回来了。
邰东今夜外出,到一位陶坊主人的家中去,去和对方谈贩陶的事。本就是老相识,也就一起叙叙旧,到现在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