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昊像似没觉察虞苏的目光,他自若从竹篮里拿出一条大鱼。这条大鱼已经剖腹,刮过鳞,清洗干净。
“要烤鱼吗。”虞苏注意到火塘边上,斜放着一块平坦的石板。石板一面有厚厚烟炱,显然平日里用它烤食物。
在路途上,虞苏见过邰东的奴仆,便是用石板烤鱼。
“嗯。”姒昊的注意力不在虞苏身上,他拿来一个木盘,将鲜食材装上。就像变戏法般,姒昊不只从竹篮里拿出鱼来,还抓出十来只大虾,摸出两根野姜。
大虾还活着,在木盘上跳动。
“这里有陶鬲吗?我会煮虾。”看向那几只活蹦乱跳的大虾,虞苏觉得将它们煮汤,一定相当美味。
“没有。”姒昊背对虞苏,头也没抬。
虞苏猜测也是这样,他果然只有一件陶鬶。
要是自己行动方便,可以在附近找陶土,然后制造一口简单的陶窑。烧制各种生活所需的陶器,无论是陶鬲,陶壶,还是陶豆,陶钵等等。
虞苏甚至有种冲动,觉得这么空荡的房子,应该有一个木架。要在木架上,摆满日用的陶器,哪样都不会匮乏,煮什么都行。
“滋……”肥美的鱼片贴放在石板上,烟气冒起。
虞苏发现姒昊用一把青铜刀切割鱼肉,那是一把相当精美的青铜刀。青铜刀不常见,在虞苏认知里,只有贵族才使用得上。
姒昊切割鱼肉,切成同等大小,将它们贴在石板上。他使用刀具时,动作娴熟,是个老手。
原先蹦蹦跳跳的大虾,在炉火边失去活力。它们被姒昊丢上石板,用竹夹子压住,它们的身子迅速变红。
很快,石板上拼满食物,有鱼肉有大虾。
姒昊在火塘边烧烤食物,大黑在房中转悠。不知不觉它又来到虞苏身边,它朝虞苏低吠,不减敌意。
虞苏无奈看着它,觉得这四天要安全住在这里,他得和一头犬搞好关系。
“吉蒿,它叫什么名字?”虞苏第一次唤出姒昊的“名字”,他唤得很自然。
“大黑。”姒昊这次抬头看向虞苏,也发现大黑又往草泥台跑去,它对虞苏很好奇。
“我叫虞苏。”虞苏把自己的名字说出,他还没跟姒昊说过他的名字呢。
姒昊似乎点了下头,示意他知道了。
“大黑,你不可以咬我,知道吗?”虞苏伸出一根手指头,隔空点大黑头。
他不敢将手放低,怕被这只恶犬咬伤。今早还真得差点被大黑咬着,狗崽扑虞苏时,利牙可是照着虞苏脖子招呼,好在虞苏挡住了。
“汪汪。”大黑凶恶朝虞苏叫着,显然它没听懂。
“我们和好,行不行?”虞苏在虞城,一向很招狗喜欢。邻居家的狗,都乐意让他摸摸狗头,狗缘很好。不想有一天,遭这么条半大的狗,吠叫撵赶。
“汪汪。”大黑将前爪趴在泥台上,试图扑挠虞苏。
虞苏警觉后退,他本来不怕狗,可是对于这条害得他摔下山坡的恶犬,心有余悸。
“大黑!”
一声严厉的训斥声传来,大黑乖乖收回爪子。它老老实实回到姒昊身边,趴地上,呜呜叫着。
姒昊没理会它,自顾将野姜用石头拍碎,把碎姜块撒在鱼肉上,撒法很粗犷。
虞苏想他没有俎板和石刀,真是过着像野人般的生活。不知道他是几岁没了父母?又是怎么自食其力长大,大概受了不少苦。
说到烤鱼,虞苏家偶尔也会烤鱼。鱼用竹签穿起,架炭火上慢慢烤。虞母会将佐料放进杵臼里,一并杵碎,然后把渣过滤,挤出的汁水。汁水会抹在鱼身上,可以去腥味。
渐渐,食物的香气,在不大的屋子里弥漫。也许是因为饿了,虞苏觉得特别香。
姒昊给鱼肉翻一面,让它们烤得均匀。
虞苏哪怕是坐在泥台上看着,也觉得食物香酥可口。
石板上的虾已经熟了,姒昊洒点盐在虾肉上,用竹夹子给它翻一下,稍后便就取出。
姒昊夹起两只虾,放在木碗,大虾分量足,两只装满一碗。姒昊侧身,将木碗递给虞苏。
泥台和火塘间的距离不远,因为这座房子本身就小。
虞苏接过食物,感到不好意思。他什么忙也没帮上,就坐在一旁看着,不劳而获。
今日听到这人说他会照顾自己,虞苏还觉得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两人非亲非故。现在想来,他真得不是随口说说。
虞苏剥开虾壳,慢慢品尝烤虾,相当鲜美。不得不说,烤得真好吃!远远超出虞苏意料。
吃下一只虾,剥第二只的时候,虞苏发现了姒昊的视线。虞苏冁然而笑,赞道:“很好吃。”
姒昊的目光收回,没有任何表态,他继续照顾石板上的食物。
虞苏吃完第二只虾,木碗空荡。姒昊夹上一块鱼肉,放进他碗里。碗中的食物热气腾腾,虞苏十分感动,想着他虽然话少,但人真好。
等食物全都烤熟,姒昊才给自己盛上一份,自然也不忘大黑一份。一人一犬,坐在火塘边用餐,相当和谐。
虞苏此时已经填饱肚子,他看向姒昊,发现他拿着竹箸夹鱼肉吃,有时还会用青铜短刀切割鱼肉。
虞苏想起秉叟说过,许多族群不用竹箸,吃饭要么用手,要么用刀(匕),或者用勺子舀着吃。只有少部分人,吃饭时,即用竹箸也用匕。
“还要吗?”姒昊以为虞苏在看食物。
“谢谢款待,吃得很饱。”虞苏端坐,朝姒昊鞠了下躬。
姒昊仍是没有任何表态,他继续消灭木盘里的食物,吃得一样不剩。他的饭量,得是虞苏的两倍。
落羽丘的夏夜并不闷热,不过睡在土屋里,火塘的火带高温度,小小土屋,还是觉得有些闷热。
虞苏睡在屋内,姒昊睡在屋外。
透过窗外的月光,虞苏可以看到姒昊入睡的地方,铺着芦苇,他没有多余的席子。
夜里,姒昊帮虞苏的伤腿换药。虞苏坐在草泥台上,姒昊蹲在下面,他捧住虞苏的脚,耐心地敷上草药。他的手法很轻巧,没把虞苏弄疼。缠绕布条的方式像芒一样讲究,即不会勒着伤处又不会轻易松落。
虞苏很感激他,先前的一些担虑,都已化解。
这位牧羊少年,有很好的品质,虞苏也留意到,他吃饭时的举止,完全不像一个粗鄙的人,他甚至有一把精美的青铜短刀。
他应该不是一位奴人,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为什么孤零零一人住在角山下,为任君牧羊呢?
入睡前,虞苏再次想到姒昊身上那件不像样的破麻衣。他想自己虽然行动不便,就力所能及的做点事情,譬如帮他缝下衣服。
第9章 补掇
自从搬来落羽丘,只要天气晴好,姒昊会睡在屋外。他喜欢满天的星辰,也喜欢夜风的吹拂。
夜幕降临前,姒昊会将落羽丘唯一的通道用木栏围堵,这样就不必担心野兽跑上山丘。初来角山,夜晚遇到过几次野兽徘徊在屋外的情景,都是被姒昊挥舞着火把,大喝撵赶。
姒昊并非毫不惧怕,如果闯进来的是豺狼那还好,有次甚至是一头大野猪。半夜突然袭击,把他房屋的门都撞坏了。
发现落羽丘后,姒昊便决定搬家,并用削尖的木柱做木栏,阻拦野兽侵入。落羽丘,就像是他的一座城,他一眼看中它的“易守难攻”。
仰躺在芦苇堆上,姒昊还不想入睡,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姒昊总觉得它们其实有规律,能组成某种形状。星空总能给他许多遐想,带着无尽神秘。
以前在任邑,姒昊和表兄任嘉一起接受吉秉的教导。吉秉曾跟他们说过,古帝王有观象授时的能力,这也是古帝王统治一方的才能之一。
今夜,因星辰,姒昊想起了这么件事来。来到角山,他就很少想起在任邑的生活。
角山的生活荒凉,孤寂,是土灰色的;而任邑色彩斑斓,明丽而鲜艳。
姒昊从回忆里离开,仰望幽深的苍穹,点点的星光,感到一丝寒意。姒昊辗转身子,侧身躺卧,他看向屋里头传出的微光,那是火塘的星火。
不知道屋里头那人睡着了吗?
他说他叫虞苏,脸上带着微笑。本来还以为他摔伤了腿,伙伴又离他远去,他心里该是很惆怅,幽怨。
说要照顾他,姒昊当时没细想要怎么照顾,只是这人因大黑受伤,他有责任,所以得去承担。
过惯了孤独的日子,突然身边多了个人,姒昊的感觉有些微妙。
姒昊睡去后,虞苏还醒着。外头呜呜的风声,还有不知道从哪传来的野兽嚎声,吵得虞苏难以入眠。虞苏想念在虞城的家人、朋友,还有他那间舒适的寝室。
以前被母亲拦阻,很多地方都去不成,总想往外跑。这趟真得出行,又想家。真是很奇怪的事情,在家渴望出行,在旅程上又渴望归家。
当虞苏在社树下,火光中,听着秉叟讲述的那些传奇故事。他记下地名,景观,还有壮伟的史迹。想着长大后,要去亲眼看看,想着他也要像秉叟那样,当年老时,成为一位故事的讲述者,身边围簇着一群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