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则话还没说完,叶景枢便开口。
“……”
“已经叫了。”叶景枢改口改得飞快,“灵则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灵则不想说话。
深吸一口气,灵则道:“一直以来,我都很难摸准陛下的意思,陛下说希望我的手不要沾血,可在我看来,这都不是陛下应该说的,我做这些,陛下自己也能得益,为何要阻止我?如果没有宫变,陛下往后的行事会更加艰难——陛下不要拿那些已经说了好几遍的话来搪塞我。我实在不懂陛下的意思,陛下说要同我亲近,是亲的哪门子近?”
见叶景枢没表达出反对的意思,灵则一鼓作气继续道:“陛下自秦地而来,不懂这边的规矩没关系。我今日就告诉您,这边的亲近是喊表字不喊名字的,直呼大名跟亲近没有一铜板的关系。若说朋友,陛下的作为——灵则不能懂,还请恕罪。”
在灵则看来,叶景枢的每次亲密都过线了,这实在不该。倘若这是试探,在他已经把所有底都抖干净的情况下,叶景枢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讲道理?
这不像是叶景枢的风格,直接出兵威胁更合适。
如果不说清楚,一个习惯套路挖坑的叶景枢和一个真诚的叶景枢,他很难分清,还是讲明白的好。
如果叶景枢无意,就不要给他那么多遐想,做那么多令人误会的事,他已经被背叛过一次,承受不起第二次。
叶景枢交付的信任他实在承受不起。
——如果你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做那么多让人误会的事。
灵则自觉自己已经把话说得明明白的了。话一说完,他也觉得太过直白了,脸一转,直接走了。
叶景枢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灵则,找了楼心明问。
“灵则刚刚的话,你有没有听见?”讲真,叶景枢心里也很忐忑,灵则前几句话,都很正常,可他说他们这样不是朋友。可那又是什么?
京城这边的规矩这么复杂吗?
楼心明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人,如果不是心底已经悄悄认同,哪里会这么笃定的说什么要带给我看,让我叫婶婶?”
“哈?”
叶景枢怔住,还想再多问些什么,便收到宫中快马传来的消息:贺太后病重,恐有不测,速归!
接到消息后,灵则脸色一变,望向叶景枢,劝道:“陛下,还是快些回宫做准备吧。”
大戏,即将开始。
☆、第 47 章
47
贺太后服用神仙散的年头太久了,早在神仙散没有大肆流行多的时候就开始服用。这么多年的毒性积累下来,她已经戒不掉也不能戒掉,只能就这么饮鸩止渴地继续下去,年老和神仙散,不知道哪个会先夺去她的生命。
该来的总要来,原本就年老体弱的贺太后在神仙散的催化下,终于不行了。
太医院一溜太医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等候性格暴烈的帝王发作。
贺太后已经的进去的多呼出的少了,一口气喘不过来就完了。
“楚王呢?”叶景枢还没去看贺太后,便派人去把他叫来,“到哪儿了他?”
死生为大,叶西洲心肠柔软,温厚孝顺,叶景枢不想让他为难悔恨。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彼此见到最后一面。
“在……在路上。”王河答道,“已经去了。”
叶景枢看向灵则:“还请国师帮忙,务必等到楚王回宫。”
嘴唇微动,灵则道:“恐怕不能,还请陛下早做准备。”
“不能?”叶景枢拧眉,看来神仙散的药性真是刚烈,贺太后的病情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连等都等不了。
周雪这个儿媳侍疾最是尽心,闻言担忧不已:“真的不能吗?”
深深地看了一下周雪,灵则再次说:“请陛下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
一眼环顾殿内众人,叶景枢一顿,忽然明了。
——灵则的意思是,叶西洲这次入京,将会掀起叛乱来。
连这个都要利用吗?
叶景枢快步走到贺太后床边,望向床上那个年老的妇人。她早已是满头白发,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不再复年轻时的貌美,她的眼睫无力耷拉着,半睁半合,眼睛没有那么多的光亮,浑浊无神。
“太后娘娘,”叶景枢道,“都这个时候,还甘心要拼一把吗?”
贺太后的眼睛动了动,目光放远,看到跟在叶景枢后面的灵则。
连自己的死亡都要利用,逼迫自己的儿子走上绝路,叶景枢双手握拳,叶西洲做了那么多准备,就是知道贺太后重来就没有死心吗?
这是多么的失望和绝望啊。
叶景枢心情复杂:“皇兄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个意思,你们这样,就算朕放过他,史书也不会放过他。”
身不由己,叶西洲不能选择,他是贺太后的儿子,嫡子,身份尊贵,背后有众多的世家支持,是正统,很多事情,就算他不争,身边的人也会替他争,日复一日,就算他不争,都没人相信了。
室内寂静,唯有贺太后深重的呼吸声,她睁大眼睛,眼神怨毒:“你知道了?没想到国师会临时倒戈?这是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孝敬的明主了吗?还是觉得,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不喜欢贺太后这么说灵则,叶景枢侧过身子,替灵则挡住贺太后的目光,冷声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你最好还是坚持到皇兄来,别让他难受!”
“哈——”贺太后猛地笑起来,咳出了声,“怎么可能,我不死,他永远都狠不下心来。”
趁她还未动作,叶景枢眼疾手快地按下她乱动的手:“太后还是好好休息,争取见楚王最后一面吧。”
“呵——”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贺太后眼珠圆滚滚地瞪视叶景枢,“你就是现在知道也没用……已经太晚了!”
灵则从叶景枢背后走出:“你这是何必呢?”
要是安分老实,叶景枢必然不会为难她,让贺太后得以安享晚年。
和灵则合作,是贺太后最为冒险的一次。明知道灵则可能目的不纯,还是挡不住对至高权力的渴望,她的儿子,离那个位置就差一点点,如果不是叶景枢突然杀出来,现在又会是另一番场景。
她不甘心,贺家已经慢慢开始走下坡路,再加上叶景枢暗地里蓄意打压世家,如果不是还有她撑着,只会破落得更快。她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做打算,贺家就要没了。既然都是一死,为何不趁着她还在,拼一把呢?
“你……”贺太后喘了一大口气,神仙散发作起来,身心都似灼烧一般,特别难受,她的肢体已经很难再挥动,面部表情也难以控制,眼球凸起,双颊凹陷,浑身无力。
叶景枢不太想和这样的贺太后说话,无论如何,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连叶西洲自己都放弃了,在出发去屏山之前就做好了安排。而他,不管怎样,还是希望叶西洲能见到贺太后最后一面。
就像他和母亲一样,他不想让叶西洲留遗憾。在生时解开心结疑惑最好,不必让以后的人去费心费力。
眼看叶景枢和灵则一起走出去,贺太后猛地低声吼出来:“你……你果然是沈家的人!”
前面的人脚步顿住,继而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出去。
“哈哈哈——”贺太后笑起来,“我早该想到了,多么相像啊你们,沈家……沈家没了,可还有人活了下来,搞了这么一出,最后。最后向新皇投诚,报仇雪恨!”
猛烈咳嗽,贺太后的意识已经开始昏沉,他们贺家……似乎在当年也参了一把,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无辜的。
反正是得益之人,就连她,深在内宫,最后也因秦燕远走而将自己的儿子慢慢推向那个位置。
如果不是先皇心心挂念着叶景枢,最后急召他回来,如果不是叶西洲在被围府的那一刻,放下所有反抗,是不是会不一样?
没有如果了,这就是事实。
明明之前还是剑拔弩张的,突然之间叶景枢就那么信任灵则,护着灵则,这是为什么呢?
宫中的流言很多都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但很多时候,都是有一点小小的源头的,哪怕这个源头已经不被人遗忘加工改变。
叶景枢就走在灵则的后头,为他挡住贺太后的视线。
贺太后盯着两人的身影看了许久,许久不动的眼珠忽然动了动:“叶家人……果然都是这样吗?”
明明秦燕是那么绝情的人,说走就能走的,可她的儿子叶景枢,最终还是继承了叶家人特有的深情——不会明示,可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那一个。
“果然是父子……深得真传。”一如先皇对秦燕一般,明明心中最深处已经认可,却始终不曾明明白白地说出口,甚至他们自己都不明了,就这么直接做了。
贺太后一个人想了许久,忽然笑得咳血,叶景枢怕是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这真是太可笑了。先皇当年就是因为放任沈家之事,才导致秦燕出走,而他从头到尾,都没解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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