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练招式自然不能再被绑着双手,昌都翁为陆兼解开牛筋绳,陆兼活动下手腕,就近拾了根长树枝,抱元守一、沉心静气。陈希风只在万里桥见陆兼出过一次手,一直记到如今,立即睁大眼瞧。
陆兼以木枝做□□向昌都翁,脚迈枪动,一息之间连出三枪,昌都翁不反击只一味躲避细看招式,树枝先刺右眼再刺咽喉最后刺心脏,步法一变枪尖一转,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昌都翁为看清最后一枪干脆连避都不避,任那树枝点向他心脏。
此时只要陆兼树施加内力,就能使木枝硬如金石刺穿昌都翁的心脏,但树枝点在昌都翁胸口,折成两段。
陈希风目力不够,跟不上这一枪中的快速变化,看见树枝断裂才觉得后怕与奇怪,这么好的机会,陆兼竟然放过昌都翁?
昌都翁看完这一招,正在回味,陆兼丢掉手中的半截断枝。
夜晚凉风阵阵,吹得篝火将熄,昌都翁喝道:“谁!”几个黑影在道路两边的林木间掠过,或尖细或嘶哑的笑声高高低低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陆兼面露了然之色,靠在马车上,陈希风见他靠过来,立刻避如蛇蝎地坐在车厢另一边去。
一道尖细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你说咱们崖主刚刚那一招是怎么回事?”
另一道嘶哑声音紧接着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拳绣腿,怎么连个糟老头子也杀不死?”
尖细声音嘻嘻笑了几声,说:“江湖上都传咱们崖主叫人逼得自封了一半武功。”
嘶哑声音道:“才一半吗?我看刚刚那两下,是一分内力也不剩的光景。”
陆兼听了这几句冷嘲热讽,神情分毫不变,八风不动地靠着车边。
昌都翁双目如鹰望进密林,冷冷道:“装神弄鬼!”言罢猛然冲进林中。
陈希风听到那句“一分内力也不剩”好似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什么,阎钟羽看陈希风刚刚对着陆兼像惊弓之鸟,说:“陈公子,你不必怕陆崖主。”车里车外陈希风与陆兼一起看向阎钟羽。
阎钟羽坐在黑暗中,一点光从车帷下漏进照亮他半边脸,他道:“我请昌都翁废掉了他的武功,不然就算用牛筋捆上双手,你我也不能和他同处一室。”
这正对上了陈希风的猜想,陆兼竟然真被废掉了武功?!
陆兼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听不出多少憎恨怨毒,只是十分的可惜。
林中蹿出三道人影,昌都翁以一敌二与两人战作一团。
借着篝火光芒,陈希风勉强看清那两个挑衅者的模样,他们都穿着旦暮崖的黑斗篷,容貌凶恶丑陋、脸色青白似鬼,一人手中持一副五尺来长的钢筷,另一人握一把巨大的铜凿,都是怪模怪样。
以昌都翁的功夫要收拾这两人不算难,但这两人兵器少见,昌都翁见猎心喜想看他们多出几招,便不尽全力只做周旋。林中一时鬼影森森,尖笑连连。
昌都翁以前虽也在一流高手之列,但名头比之陆兼、楚汝行要差得多,那两个斗篷怪客见昌都翁之前向陆兼学招,现在一味避让,心生轻蔑。
声音尖细的人挥动钢筷招招戳心,笑道:“崖主,这老头子保不住你,你不如交出解药,我们兄弟说不定还放你一条生路。”
声音嘶哑的人一凿子击向昌都翁后脑,恶狠狠地接口:“崖主要是不识相,你脑浆心脏的味道,我们兄弟可垂涎了好久。”
陆兼抱臂观战,仿若未闻。
拆过几招,昌都翁开始不耐,眼中有红芒隐隐。陆兼终于说话:“方兄,这二人是我从前的手下,使钢筷的叫做食心鬼,使铜凿的是食头鬼,他二人的招式我也会,何必浪费时间?”
昌都翁见那两人鬼里鬼气好不厌烦,听陆兼这样说,下手立刻凶狠,只听两声惨叫,昌都翁拍碎了那二人的头颅,鲜血脑浆迸裂一地。
昌都翁杀完人,立在原地笑了几声,那笑声又狂又冷,似乎沉迷于杀人的畅快之中。
陈希风看昌都翁这个样子实在可怕,担心他又忽然发疯,阎钟羽喊了一声“爹”,这声爹像句还魂咒,昌都翁狂态一敛,凑到车前,放软了声气问:“怎么了?”他受阎钟羽一喊,瞧得却是陈希风。
陈希风愣了一下,阎钟羽在旁道:“既然有人追上来,咱们还是连夜赶路,早一日到家是一日。”
昌都翁听了“到家”二字便连连点头,道:“还是我儿心细。”他与陆兼跳上车,再用牛筋绑住陆兼双手将人推进车中,自己坐在车辕后挥鞭赶马。
陆兼在位子上舒舒服服坐下,看着陈希风与阎钟羽,道:“人心果然最偏,明明疯的把你们俩当作一个儿子,却还是有更偏爱的那个。”
陈希风听陆兼这句话心里别扭,但也知道陆兼说得有理,阎钟羽不是不会做戏,却做不了人的儿子,他和昌都翁说话虽然语调温柔,但总像是对着下属或是其它什么不相干的人。
阎钟羽不接这个茬,只道:“令郎很沉得住气,陈公子病愈,今夜他又引了两鬼来犯,却还是不现身救人,不现身昌都翁拿不住他,那只好想办法甩开他,崖主有什么高招吗?”
陈希风听他们提到陶仲商,立刻警醒。
陆兼道:“我没有高招,他当年逃出旦暮崖,我派出多少高手都捉不住他,追踪隐匿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现在不肯现身,是明白食心鬼与食头鬼绝不是昌都翁的对手,他救人把握不足,等真正的麻烦追来,他自然就会现身了。”
阎钟羽在黑暗中望向陆兼,道:“崖主镇定自若,想必是已有后招。”
陆兼叹道:“我内力全失形同废人,旦暮崖与夜航楼又不一样,门内尽是些反骨畜生,我能有什么后招。”
阎钟羽沉默片刻,道:“这也难说,就看崖主懂得的招式拖不拖得够日子。”
陆兼轻轻一笑,说:“我也等着瞧楼主这儿子能装到几时。”
第108章 第三章
昌都翁以昌都为号,是因为他成名之后定居昌都。昌都是蜀、滇二地入藏要道,群山怀抱,三河一江在此汇流,自古藏汉杂居相邻,居民既牧牛羊也畜猪狗,城中算得热闹,昌都翁说的回家也就是回昌都。
四人紧赶慢赶几日,一路上敌人屡屡来犯,除了旦暮崖的恶徒与受灰谱所累的各门派弟子,一些不相干的江湖人竟也来袭击。陆兼与阎钟羽觉得奇怪,有意捉一个人打探消息,但昌都翁一次比一次辣手,总是剩不下活口。
这日到达磨儿勘境内,所遇百姓已半数戴巴珠、穿藏袍,昌都翁精通藏语,向藏民买了些奶酒饼肉,不作停留继续上路往昌都去,但要出磨儿勘之际,却被一队人马堵在尼德山下。这一队数来有十三人,五人穿着旦暮崖的黑斗篷,另外八人着棉袍外罩裘皮坎肩,每人身边都有一匹狼,要知狼性狡诈阴狠,最是不驯,那些狼却依人而立,颈上套着皮圈。
马车套的骏马见了这些狼,不停跺地躁动不安。
陆兼与阎钟羽均面有异色,阎钟羽皱眉道:“驯狼如犬,是关外响马碧眼儿的手下,这些盗匪无利不起早,怎么也掺和进来?”
昌都翁见来者不善,立刻嘱咐陈希风和阎钟羽不要出车,他跳上车架挡在车厢之前,牢牢护住车内几人。
陈希风这些日子见惯了昌都翁战无不克,倒不怕他输,只是听见几声狼嗥心里难免发毛。陆兼将车帷掀开一角向外看了一眼,道:“今日这阵仗倒是不错,说不得我儿子要现身博上一博。”
陈希风闻言忍不住也向车外望了一望。
车外昌都翁刚拍碎了一头狼的颅骨,一名汉子立刻破口大骂飞身上前持刀劈砍,被昌都翁一章震碎心脉。
车内静静的,陆兼忽道:“也太无聊,二位,不说说话吗?”
阎钟羽问:“崖主想说些什么?”
陆兼道:“都不知道这颗脑袋还能在颈上寄到几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比如……陈公子,你到底为什么没死?”
陈希风本不想理会陆兼,但他对陆兼和阎钟羽也一直有问题想问,便道:“我答了崖主的问题,崖主也会回答我的问题?”
陆兼百无聊赖地道:“好啊,我一生光明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放……咳,陈希风忍住差点脱口的不雅之言,把在凌云寺山道上,聂朱言如何与一名旦暮崖弟子围杀他的事大略讲了,聂朱言捅他一刀后他其实尚有呼吸,但怕聂朱言补刀就闭气装死求一线生机,结果聂朱言将他抛进了江里,陈希风本以为自己必死,但偏偏落在了江无赦面前,靠三千两捡回一条小命。
陆兼和阎钟羽听罢,心中竟生出一丝妒忌,如此好运,简直是苍天见怜。
阎钟羽道:“你想问我什么?”
陈希风踌躇片刻,开口问:“崖主或许会觉得我这个问题可笑,当今之世,若论绝世武功,陆崖主是黑谱第一,当初也打败了周仙师;若论一统江湖,现在连旦暮崖都反了大半,但崖主也不见得如何灰心丧气。”陈希风看着陆兼,疑惑地问:“我不明白,崖主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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