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双脸色刷白,道:“有你一日就有我一日,若是楼主连你也瞧不上了呢?那个公输明玉就是陈希风,他没死!楼主让你查他,后来忽然又不让你查了,还命你速回夜航楼,不就是防着你吗?”
聂朱言一愣:“陈希风没死?怎么可能……姐,你怎么知道的?”
聂双说:“他瞒着你我,却对赵若明提过,我偷听到的。”
聂朱言得知陈希风没死有片刻心虚,随即不以为然起来,他心知阎钟羽对陈希风是有些看重,但绝不会让对方取代自己。但事已至此,聂双把路都走尽做绝,说什么都晚了。
聂双恐惧得哭出声,道:“刺鹿盟里活着回来的那几个人都说楼主和陆兼是被昌都翁带走了,楼主既然没死,就一定回来,阿言,我,我完了!”
聂朱言伸手为聂双擦眼泪,他和聂双自幼被阎钟羽收养,阎钟羽一直待他不薄,可聂双重要得多。他长长叹口气,下定了决心,道:“那就不能让楼主活着回来,赵若明、徐燕平、邵英多半不会服我……先下手除掉他们。”
聂双嗫喏道:“我从君山回来的时候,赵若明就找不着人了,他管理的产业也被转移了大半。”
聂朱言鼓起腮帮子,有些焦躁地骂道:“这老东西,跑得倒快。”骂完见聂双惶惶不安,便按捺火气笑了笑,道:“没关系,有我呢。”
再说陈希风那一日昏迷之后,病来山倒总不见醒,偶有知觉听到身边人一句半句的交谈声、舌尖尝到苦涩的药汁,挣扎着想睁眼却还是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不知多少天数,这一日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耳边有刀兵之声,他被人捏住双颊,一股温热水流注入口中,陈希风本能吞咽,忽然呛了一下,睁眼扭脸咳嗽起来。
一只手拍了拍陈希风的背帮他理气,陈希风咳完嗓子还有点氧,抬眼要道谢,便见阎钟羽坐在他身边手中拿着一个羊皮水囊,陆兼坐在马车对面,双手被牛筋捆住。
陈希风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了起来,又惊又疑地看着那二人,只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场景,阎钟羽给他喂水?谁能把陆兼绑起来?
马车外兵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有人高声呼喝:“好硬点子!风紧扯呼!”这是绿林匪话,意为敌人太厉害让同伙撤退。
一苍老男声大笑道:“都留下命吧!”这声音极为耳熟,陈希风一听便知是昌都翁。
陈希风刚醒时脑子还有点糊涂,现在清醒过来,他昏迷前的最后记忆,就是君山石桥上求昌都翁不要杀人,如今看来那声“爹”的确有用,昌都翁将他捉了却没伤他,只是不知道陶仲商、明野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想到陶仲商,便想到任不平已死,虽然亲眼看见了任不平的尸体,但他总觉得难以置信,任兄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
然而天意最薄,什么人都是要死的。
车外响起数声惨叫,兵戈之声停了,车帘被掀起,昌都翁躬身携风带雪进入车厢,一眼望见见陈希风已经醒了,立刻凑到陈希风跟前要摸他,口中欢喜道:“召儿,你的病好了?”
昌都翁刚刚在马车外杀了不知多少人,眼中红芒浮现,衣服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双掌更是沾满血腥,陈希风眼看着昌都翁要糊自己一身血,忍不住躲了躲。
昌都翁一愣,看了眼自己的手,便收回手在袍子把血迹蹭掉,才又去拍陈希风的肩。
陈希风见昌都翁待他十分慈爱,暗想反正一声爹是叫两三声也是叫,渡过眼前难关要紧,便先在心中向亲爹告了罪,再向昌都翁问:“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石桥上那些人你没杀吧?”
昌都翁想了想,回答:“咱们回家去,你说的是哪座石桥?这些日子过了不少桥,杀的人也太多,爹记不清啦。”
陈希风心中焦急正要追问,阎钟羽将手中水囊放到一边,道:“爹,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免得又有人来挡道。”
陈希风倒还记得石桥上昌都翁是把阎钟羽认成儿子了,但刚刚他明明管自己叫召儿,为什么阎钟羽也叫昌都翁爹?!方召、自己、阎钟羽模样也不相像,为什么昌都翁把他们三个认混?
昌都翁哼了一声,狂态十足地道:“来一个我杀一个,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有什么打紧?”说完,他着陈希风与阎钟羽,神情又变得和缓满足,仿佛沉浸于美梦,欢欢喜喜掀开车帘出去驾车。
陈希风隐约察觉,昌都翁似乎比之前更疯了些,车帘外响起鞭声与骏马嘶鸣,马车向前行驶车壁上垂帘飘起,他目光一转,瞥见窗外满地尸体,心想:跟阎钟羽和陆兼呆在一处,还不如出去蹲尸体堆。但也实在挂心石桥之战到底怎么个结果,便转向阎钟羽和陆兼,做出客气态度问候:“阎楼主,陆崖主。”
陆兼双手被缚该是身处劣势,但神态举止与以前一般无二的高高在上,他嗤笑一声,道:“叫什么陆崖主,你叫人爹不是挺利索,也叫我一声爹来听听?”言辞间颇有羞辱意味。
陈希风不至于被一句话撩动真火,心里翻个白眼,语气平平地道:“崖主说笑了。”
陆兼却不依不饶:“我不配做你爹?说年纪我儿子比你还大,论辈分你既和我儿子相好,叫我一声爹哪里辱没你?
陈希风本能抬手向脸上摸去,以为昏睡的时候脸上易容被洗去。
陆兼奇道:“真是你,你是叫陈希风吧,你为什么没死?”
陈希风的手僵在脸上,反应过来,陆兼在诈他。阎钟羽静静看着陈希风,面上没有一点吃惊意外的样子。
陈希风放下手,想不出这二人为什么知道自己是陈希风,就算他言行不密漏了马脚不像公输明玉,但一般也猜不到死人身上吧?陈希风道:“崖主既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死,怎么还认定我是陈希风?”
陆兼道:“你若不是我儿子的相好,他现在怎么会为你千里奔袭、穷追不舍?看重他的人和他看重的人一只手也数得完,他师父和师弟都是我亲眼看见尸体,也只剩你这个相好。”
第107章 第二章
原来洞庭武会那一日,昌都翁受了陈希风一声爹,当真手下留情,但阎钟羽又逼他杀人。昌都翁糊里糊涂分不清哪个才是儿子,不晓得该听谁的话,干脆取折中办法,打算一个都不杀通通抓起来。
想是这样想,陆兼武功虽被封住一半,仍极难对付,昌都翁千辛万苦捉住了陆兼,却叫其它人趁机脱身,独孤斐跑前一剑刺死了梁最,陶仲商则将任不平托付给公输明野,数日来一直追踪昌都翁。
而陆兼和阎钟羽本来狼狈为奸,想借刺鹿盟先杀梁最好拿下接天阁,再除掉刺鹿盟一干青年才俊叫白道元气大伤;但陆兼又暗中派人埋伏阎钟羽,想在当日将阎钟羽也除去,便可独自占尽所有好处;阎钟羽却命不该绝,被正在到处找陈希风的昌都翁救下,又认成了方召。
阎钟羽稍加思索便推测出陆兼的阴谋,装作方召骗昌都翁带他去偷袭陆兼,就有了石桥上那一幕。
楚睢他们活着逃走,陆兼与阎钟羽的计划自然败露,夜航楼迅速收缩产业隐匿起来,旦暮崖失去陆兼,欢喜宗马上叛出,其它示好屈服的魔门正派也纷纷作乱反水,此时江湖上正邪多股势力都在追查昌都翁的下落。
找到了昌都翁,就能拿下陆兼与阎钟羽。
陈希风听完事情始末,半是心惊半是庆幸,若事情真照阎钟羽与陆兼的计划发展,简直不能想武林会腥风血雨到何种地步,幸好这两人狗咬狗一嘴毛,大事不成先窝里反,真是可叹可笑。想完这些,他心里又琢磨,陶仲商既然在追踪昌都翁,自己怎样和他联络。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车辚辚风萧萧。一路上经过两处乡镇村落,但昌都翁只停留片刻,采买食水就赶马继续上路,陈希风便知道要宿在野外。
果然,天色黯淡之时,昌都翁便将马车赶到路边。他下车生火烧水,把肉干冷馍煮热泡软拿上车给陈希风和阎钟羽吃,野外热水难得,他和陆兼就吃冷馍冷肉,陆兼竟也不介意。
陈希风心中奇怪,陆兼与阎钟羽明明已势成水火,君山石桥还要昌都翁杀了陆兼,为什么陆兼现在只是受制,还活得好好的?因为自己那时求昌都翁不要杀人?也不对,这一路自己昏迷,凭阎钟羽的能耐还调唆不了疯了的昌都翁?
陈希风吃完肉干,仍未想通此节,昌都翁已收拾了食物,跳下车对陆兼道:“下来,一招换一日性命,你今日还有什么招式可演?”
陆兼也下车,笑道:“我知道的招式还多得很,方兄听过大盗元震亨的名头吗?”
昌都翁想了一阵,倒记起这个人物,道:“啊,那个使枪的小子,武功不错,人品下流。”
陆兼点头道:“方兄也觉得他武功不错,我今日使一招他的子母枪请方兄赏鉴。”
陈希风在车上掀开车帘听他们说话,终于明白陆兼如何保下性命,想来阎钟羽虽要昌都翁杀陆兼,但陆兼以精妙武功招式引诱,昌都翁对武学痴迷至疯癫,难以不动心,便定下“一招换一日性命”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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