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颜卿被授以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穿的是石青色广袖公服,绣以径一寸小花,实话来说,这衣服颜色实在算不得好看,好在姚颜卿生的人物俊秀,面庞白皙,这颜色穿在他身上倒也能入得眼,
初入翰林院,姚颜卿得的差事不过是得了一个修书撰史差事,比起叶向域和张光正倒还强些,两人皆授以正七品编修,干的却是打杂的事,帮着老大人们端个茶倒个水也是常有的,时间长了,张光正倒是坐的住,叶向域却是有些不甘,他自觉才华过人,怎么着也轮得上帮圣人起草个折子一类的,哪里想到进了翰林院这么久干的却是下人的活。
他这人倒也没白活了三十多年,知道独木难成林的道理,午休的时候便邀了姚颜卿与张光正一道外出用餐,因是同科殿臣,两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扫了他的颜面,便欣然应允。
叶向域自觉长他一些年岁,便不曾把姚颜卿和张光正这两个少年郎放在眼里,想着让这两个人去探探路,哪知张光正油盐不进,一心就想干着眼下的活,用他的话来说,上官分配他做什么他便照做就是了,姚颜卿更是滑不溜手,言语间反倒是将了他局,一番交谈下来,叶向域再不敢欺两人年少了。
叶向域是寒门子弟,家中并不富裕,现如今在京里做了官却是连一栋宅子都买不起,还在租了一个离翰林院骑马也得半个时间的小间住着,家中老母和妻子尚未曾接到京中来,可想而知囊中是何等羞涩,是以张光正叫了小二付钱的时候他也并未谦让,反倒是心安理得的坐在那里,显然是忘记了是他邀了两人共进午餐的。
用过午膳后,姚颜卿和张光正同行回翰林院,因张光正不会骑马,两人只当消实了,慢悠悠的走了回去,路上姚颜卿与张光正道:“师兄还是远着叶向域些,此人不是个老实的,又很是自负,将来少不得要吃大亏,没得在连累了你。”
陈良因以外放,京里说起来也只有他和姚颜卿守望相助,且他处事圆滑,为人又机敏,他的话张光正自是听得进去,当即便点了点头道:“这点我还是明白的,不瞒五郎说,其实连我这心都有些异动了。”少年高中,饶是张光正也是有几分傲气的,只恨不得满身才学都报以帝王家,哪里想到这一身的才华却无用武之地。
姚颜卿轻笑一声:“急什么,师兄不曾瞧见王大人如今做的也不过是修书撰史差事,他在翰林院可是熬了三年,咱们又何必心急,便是眼下给我们一些旁的差事,咱们也未必做得好,依我说,刚刚出仕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这倒也是,不过如今想想,倒不如像仲安那样外放的好,为一方父母官也能造福百姓。”张光正颇有些感慨,看向姚颜卿的目光带了几分佩服,当年老师不止一次担心五郎性子锋利,怕他出仕后锋芒毕露,糟了小人算计,如今想来老师倒是白白担心一场,五郎竟比他还沉得住气。
姚颜卿笑而不语,他自是不愿意外放的,外面哪里有京城好,在外省为官你做出九分成绩圣人也未必知晓五分,在京城,便是作出三分成绩也会叫圣人看在眼里,前世他为何步步高升,不就是因为是在圣人眼皮子底下作出了成绩。
“师兄可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你若是离了京,可叫陈师兄指望谁去。”姚颜卿笑眯眯的打趣道,进了翰林院两人便分路而行。
姚颜卿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对于未来的规划早有打算,上辈子他在翰林院待了三年才被调去刑部,这辈子他却是不想在翰林院浪费三年时间,虽说有句话是非翰林不入内阁,可内阁对于他来说过于遥远,倒不如尽早到六部去谋划前程,再者,所谓做生不如做熟,刑部他曾待过四年,比起户部礼部等自是更会得心应手。
姚颜卿在翰林院任职这段时间倒也算得心应手,他本就比寻常人多了些经验,处事又圆滑机敏,同僚间对于他的评价颇为不错,以至于晋文帝问起的时候,侍讲学士严大人对他颇为赞誉。
晋文帝想起了姚颜卿,便召他面圣,这也是常有的事,至少翰林院中不少大臣都有幸陪驾过,姚颜卿前世亦曾有所殊荣,故而被通传的时候倒也没有多少受宠若惊之感,走在总管太监梁佶身边的时候笑眯眯的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梁佶倒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这般懂的人情世故,脸上的笑意不由加深,提点他道:“姚大人,圣人今儿心情颇好,很是有些诗性。”这是叫姚颜卿做好准备,没准晋文帝兴致一来叫他当场赋诗一首。
姚颜卿知这些内侍最是得罪不得,尤其是圣人身边的近身内侍,当即拱手道谢。
梁佶引着姚颜卿到御花园,眼下正是初夏,百花争艳,景色自是美不胜收,姚颜卿眼眸微垂,并未失仪乱看,到了晋文帝身前便行礼问安。
晋文帝笑着叫他起身,倒是一副长辈的慈爱之态。
“五郎过来瞧瞧,朕这首诗做的如何。”晋文帝无意中听徐太傅唤过姚颜卿为五郎,很有几分长辈的架势,倒叫他记在了心里,是以见到他便脱口而出这个称呼。
姚颜卿心里颇有些惊异,面上却是不显,只伸出双手恭敬的从晋文帝手上接过词稿一观。
平心而论,姚颜卿虽自负,却也知道自己在诗词一道上并不出彩,他没有诗人的浪漫情怀,更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伟大抱负,如张光正,想着一身才学卖与帝王家,为的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而姚颜卿的一身才学却是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私心甚重,是以沈先生才说他可为权臣而不会成为贤臣。
姚颜卿作诗不算拿得出手,可品诗却也精通几分,况且晋文帝本就文采斐然,细品之后姚颜卿赞叹不已。
晋文帝颇有些得意的大笑一声,叫姚颜卿亦作诗一首来听听,姚颜卿苦着脸道:“有圣人的诗珠玉在前,臣便不献丑了吧!不瞒您说,臣自幼于诗词一道便很是不精通,先生当年曾说臣没有诗性,没得糟践了这大好的景色。”
晋文帝见姚颜卿面有窘色,倒是难得露出少年人的青涩,不由笑道:“罢了,既不擅诗词,总有其它擅长的吧!别告诉朕你只会考状元。”这话里带出了几分打趣的意思在,听在梁佶耳中更显亲昵。
梁佶忍不住打量了姚颜卿几眼,估摸着到底是他故人之子的身份占了优势,还是这位姚大人是占了皮相的便宜才这般得圣人青睐,虽说身份上他是圣人的外甥,可这外甥最不值钱,圣人的外甥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如那定远侯府的四郎君,可是圣人正经的外甥,亦没有叫圣人另眼相待过。
“臣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丹青了。”姚颜卿轻声说道,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桃花眼中荡出一抹清泓。
“你父亲亦是画得一手好丹青。”晋文帝感慨而道,叫了内侍搬了桌案过来,备下十数支画笔和四样画料。
姚颜卿俯身在桌案上左右手分别执起画笔,落笔成画,手腕灵活的弯曲着,不时换过画笔,又沾着画料,朵朵牡丹便娇艳绽放,三皇子来时,姚颜卿正勾勒着最后一笔,转瞬间,一副牡丹争艳图便栩栩如生的呈现在晋文帝的眼中。
晋文帝对于三皇子很是喜欢,便招手叫他上前观画,甚至打趣他道:“元之,五郎在画技上可比你强出许多。”
三皇子亦有些惊艳,不成想姚颜卿竟还画得一手妙笔丹青,便笑道:“五郎瞒得我好苦。”
姚颜卿用内侍递过来的白绢擦了擦手,方上前见礼问安,口中自谦道:“不过是学了几分皮毛,叫殿下见笑了。”
三皇子微眯着眼瞧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瞧见他半边脸,浓密的睫毛在那张白玉似的脸上打下一圈阴影,鼻梁秀挺,唇瓣红艳而削薄,抬眼间那双桃花眼如浓墨渐染,单瞧皮相,三皇子不得不承认实难有人出其左右,四郎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模样似福成姑妈多一些,漂亮的过于精致,姚颜卿亦是生的精雕细琢,远山长眉斜飞入鬓,眼眸秾艳,只是他自有一种风流从容态度,三皇子平心而论,四郎在气度这一点却是不及他许多。
第26章
三皇子来此自不是为了与晋文帝谈诗论画,他刚刚主掌户部,管的是晋唐的钱匣子,新官上任难免要烧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便烧到了户部侍郎吴茂臣的身上。
吴侍郎任户部侍郎正好整七年,当年也是翰林院出身,极得晋文帝信重,若不然也不会叫他一任户部侍郎就是整七年,谁能想到偏偏在他身上出了岔子。
肃州地瘠民贫,连年无雨,导致灾民成堆,这五年来为了抚恤灾民,户部每年都调拨巨额款项以供肃州官府购买粮食发放于灾民,谁料到从户部官员到经手的地方官员借机贪污,挪用粮款,导致肃州灾民叫苦不迭,引起了暴动,
三皇子经手户部后第一时间查账,从户部调拨到肃州的银子额数令人心惊,且笔笔都是吴侍郎亲自拨下,可即便如此肃州官员亦叫苦连天,这事便透出了蹊跷,三皇子不是不通俗物的庸才,他知一旦粮食价值几何,从账面上来看,户部每年调拨出去的款项足够肃州百姓吃饱饭,何至于因饥荒而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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