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洞口笔直而下的长绳突然一抖,像是垂死的蛇,软软地摆动着尾巴,自尾及头依次鞭打在这地上,打在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那断口一端恰好落在了那刀疤脸脚边,他低头一看,脸色一变:那绳是被剑斩断的。
这时,又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的头上。
刀疤汉子伸出手,奇怪地摸摸后脑勺,又放在眼前一看,大惊失色——这天上竟然掉下了血雨!
“血!是血!”他声音颤抖着,几乎失声。
上边打斗与惨叫连绵不绝,血一滴滴从那洞口滴落下来。
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好,这绳落了,上边的人死了,这洞还有出口吗?
就在此时,突然一声闷响,洞内一片漆黑。那洞上像是被什么盖住了。
谁也没有看清楚,但谁也都知道,盖住这洞口的只能是尸体。只有尸体才能让这被夺走光亮的黑暗,如此阴冷死气。
众人终于开始慌了阵脚。有人赶紧点了火,这洞内最需要的就是光亮。
这光恰好打在邱灵赋身上,这些人才从那突然的变故中醒过来,把目光重新放在了邱灵赋身上。
上边的厮杀已经平息,这黑暗的洞顶依旧无人揭开那具尸体,这杀人之人,不是来救邱灵赋的。
在场的人人都清楚,这座山上要救邱灵赋的人,远少于要杀他的人。
那刀疤脸往邱灵赋身上狠踹了一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邱灵赋闷哼一声,接着有气无力道:“是段惊蛰给我准备的牢房,没有出路。”
“哎!我记得这边不是有个门?”有人突然想起从上边往下看时的地貌。
“在这里!”
这帮人嚷嚷着,又跑到那铁栅栏前,接着是劈斩声阵阵,众人的刀剑全都斩在那门上,在洞中铮铮回荡,却越发让人感到绝望。
邱灵赋听着那劈斩声,即使这伙人如此暴虐地对待他,他心中也希望这些刀剑能将那门斩断。
这门真的斩不断吗?
那劈斩声停了,邱灵赋听到这伙人又往那些洞道四处摸寻,不过多时,最后又全部聚了回来。
东北角有人回道:“没有!”
南面也有人道:“这边也没有!”
“看清楚了吗?”另有人问。
有人不死心:“再找找!不可能没出口!”
等这一大伙人把这洞摸索了七八遍,才终于意识到了现在面对的状况。
真的没有出路,出口外的人也真的已经全死了。
一人恼火,猛的抓起邱灵赋的头发:“是不是你又盘算着害死我们!”
头皮的刺痛让邱灵赋不得不看向他,他艰难地为自己辩解:“不是我让你们下来的。”
他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害怕,可最终却并没有用,他对疼痛向来无法忍受。
他看着这人的脸上一道蜈蚣似的刀疤,他心中又无端地愤恨,这人何以如此粗暴地对待自己?即使此时是人案上鱼肉,他也在暗暗心想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杀了此人!
邱灵赋的眼睛流露出来的东西,让那刀疤脸看着心中怪异,他把邱灵赋狠狠甩在地上。
有人已经开始害怕:“怎么办?”
这人本就瘦小,尖嘴猴腮,两只眼睛耷拉着,害怕时整个人耸肩歪腰,整个猥琐难看。邱灵赋方才头昏眼花什么也看不清,这会儿才发现这人从头到尾就一直是个没胆量的角色。
“能怎么办,先问这小子!我几次在雪原大漠里闯荡,哪次不是逢凶化吉?怕个屁!”说话的是个粗膀子大汉,头上系着一个红额巾,那人的手臂几乎有普通人脑袋那么粗。
豪言壮语确实能让人壮起气胆,大家心中开始给自己打气:的确如此,都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人,谁不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总有出去的办法,总有天赐的良机。
方才那刀疤脸也鼓起勇气,他又把邱灵赋的头发扯起,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子,用那刀面贴着邱灵赋的脸:“小子,把你知道的说说?”
邱灵赋的头被拽得艰难后仰。
突然的光刺得邱灵赋睁不开眼,他眼睛一眯,头顶上那束被隐藏的天光又打了下来。
大家心中开始大喜——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人将那堵住洞口的尸体挪开了!
直到那洞口出现了一位少年。
很快有人认出了他是谁。
这少年在江湖上不过露出几次面,但他的嘴角总是扬起,整个人有一股阳光似得懒洋洋的味道,他们记得这股懒洋洋的味道,就像是记得阳光的温度。
他们更记得,他挺直的鼻子使得他眉眼足够英气,可那股子英气又好像是从发边的风捎来的,轻而无色。江湖的人都是浓烈或无色的更招人眼球,像他们自己这种四处沾染的混杂货色,通常总是被遗忘。
而那个少年,他看着便像个永远不会背负什么仇恨,也永远不会有深重情爱的人,可以永远潇洒无度。
这股子洒脱的少年侠气,与他那让人过目不忘的身手极其吻合。没有人能够在见过一面后把他忘记,即使听闻他是邱灵赋的随从,他们也不敢把他当成一个随从来蔑视。
这人是阿魄。
但他此时嘴角并不轻浮,那眼神也沉得可怕,整个人不是清风,而像是这山上生出的凛冽寒风。
一滴水从那洞口上落下,不是红色的血,是自他下巴流下清冽汗水。
他方才是从什么地方拼命赶来的。
那耷拉眼看到了光亮,像是终于抓住了一点希望,他知道阿魄与这邱灵赋的关系,“嘿哟”一声,竟然自作聪明,把一柄明晃晃的利钩架在邱灵赋脖子上,吊着嗓子:“臭小子!还不快把我们救出去!”
几粒碎石从那洞口落下,那刀疤脸眼尖,正巧看到那阿魄俯下的身子抓住洞沿的指头使劲发白,那碎石竟然被他捏下的,他心中一寒,不仅赶紧把贴在邱灵赋脸上的匕首收好了,还对那耷拉眼道:“夜鼠子,你快把爪子拿开!”
这说话间,只听哇地一声,那夜鼠子嘴中凄厉一声,那爪子便当啷落地,血一滴滴落在那钩子上。众人仔细一瞧,这才看到那夜鼠子手中插着一把沌光匕首,那伤口处正汩汩流淌着鲜血。
那夜鼠子看着自己的手,张大嘴巴,喉咙又发出一声惨叫。
眨眼之间,天上的光一暗一明变幻,一道人影就这么脆生生从那二十丈的高度一跃而下。阿魄身披着那灰斗篷,衣袂翻飞迎风坠落,他手中拿着一柄从尸体身上借来的浴血长剑,整个人像是一头断翅自绝的雄鹰,朝那地面刺去。
这山上的人用的也是江湖上一等的兵器,但这二十丈的高度,哪里是开得起玩笑的?那剑刺到地上后便从中间啪一声断去,那连着刀柄的断刀又错落一旁,继续朝那大地上刺去。
阿魄借这断剑缓了自己的身子,在空中翻旋身子,像是蜷羽的燕子,稳落在众人面前。
下一刻他便已经把那刺入云虎手中的匕首抽出,抱起地上的邱灵赋,便往其中一处洞道走去。
他这么跃下又将人夺走,不过是片刻之间,所做一举一动绝无半点犹豫,这股坚决利落的气劲,一伙人看在心中是又惊又怕。他们的惊都写在脸上,怕都藏在心里。
谁也没有吭声,那柄从天上飞下的沌光匕首,二十丈的距离,竟然能精准地刺穿了那只拿爪的手,那它也能够瞬间要了任何人的命。
这人可是前几夜,与衔璧二人大战各路英雄的阿魄。
两人从更加绞织如麻的一等武器下逃走,他们做不到,今日的邱灵赋也做不到!就算是当初借助了邱灵赋的掩护,不是惊世的奇才也不可能做到!
他们没去追两人,只是互相劝慰道:“反正,他们也逃不了。”
反正也逃不了。说出这句话,他们就仿佛依旧是这山洞中的猎手,但实际上心底哪怕只有一点的胆怯,就已经证明了他们自知已经不可能再去要挟邱灵赋。
邱灵赋激发了他们嗜血的兽性和天生的恶,让他们以武犯禁,而这阿魄便以武压制着他们的恶。
只是他们又不可思议:一个衣着粗陋的懒散浪子,何以给人以这么正气凛然的震慑?
耳边那夜鼠子咿呀着呻-吟不止。
是那柄匕首!那柄随时能瞬间了结人性命的匕首。
第80章 殊途(十)
阿魄找了个地方坐下,他用匕首将邱灵赋身上的绳子割断。然后把挂在身上的水壶打开,递在他嘴边。邱灵赋才感到唇上湿润,立刻抓住水壶便仰头大喝了起来。
喝得太快,邱灵赋呛了好大一口。
阿魄正要给他拍背顺气,却见邱灵赋浑身一缩避开了他的手,阿魄这才发现他背后伤口血淋淋一片。阿魄虽实在看不清楚那伤究竟如何,可他耳边听邱灵赋像是没事发生那样继续喝着水,心中又涩又苦,他拿出药粉,要给他处理起来。
可正要把邱灵赋的衣服脱去,邱灵赋却忽然往他身上猛推了一下,不让他继续动作。
阿魄知道他一定恨自己,一双大手便紧箍住他的身体,让他的头转向自己,强硬地朝他嘴唇的位置凑去。他对在黑暗中亲吻这个人实在轻车熟路,很快便找到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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