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现在么……这两个一穷二白的男人,好像连坑的价值都没有。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道:“赵镖头,你方才不是有所疑惑吗?”
赵识途猛然惊醒,点头道:“是的,我正在想,为什么死者身上会有乱刀留下的伤口。”
那李大哥也愣了一下:“赵镖头的意思是……”
赵识途道:“恕我直言,如果凶手真的练过和罗刹功,恐怕这三位兄弟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死者颈上的伤口齐整,其他人也没有听到打斗声,我想他们都是在一刀之内即刻毙命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用乱刀将他们割伤?”
李大哥的视线从墙边飘开,不忍再看,口中愤恨道:“那人定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以暴虐为乐。”
明月珠道:“半夜潜入村中杀人,难道只是为了图一时之快?我觉得不大可能。”
一直沉默的上官情从旁淡淡道:“许是为了抢夺东西。”
赵识途道:“对啊,会不会这三人知道燕先生的宝贝所在?”
骆欢立刻道:“不可能。”
赵识途转向他,垂眼挑眉道:“小鬼,你为何如此确信?”
骆欢缩了一下,很快挺起胸道:“因为燕先生跟谁都没有说过。”
李大哥也跟着道:“燕先生不愿连累旁人,所谓从未提过宝贝是为何物,我们也没有过问。”
明月珠道:“可现在已经出了事,还有隐瞒的必要么?”
骆欢咬紧嘴唇,一脸不服气:“那……那你们去问燕先生便是。”
赵识途道:“说得没错,既然遗体的状况已然查明,我们该去医馆,待燕先生瞧完病,当面相问。”
骆欢扭过头去不理他。
李大哥代替他答道:“就这么办吧,不过请各位稍候片刻,我想先把三位兄弟葬了。”
*
柴房背面并排放着三口棺木。
棺木很简陋,只有一只狭方箱,一块扁平盖。箱子是空的,盖子敞在一旁,静候已久。
李大哥把身首异处的尸体搬起来,挨个放进棺材里。赵识途也跟着帮忙,月白色的衣襟很快沾上暗红色的稠血。
棺盖一封,稠血和刀痕便都看不见了,棺木虽简陋,却很干净,为长眠其中的人留下最后的体面。倘若他们有妻儿,有兄弟,有朋友,最好只记得这份体面,而不要看到棺木里的景象。
赵识途的心情很沉重。他刚到一个地方,便看见三口棺材,心情总不会好的。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
心软的人,心上难免比别人装得更多。装得事情越多,想不通的也就越多,他在菩萨面前想不通,才想要来到这俗世中想一想。
初入江湖,他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他望着远处的山尖,忽然想起了辞别时的事,那时候他是如此踌躇满志:“你那镖旗若是不要,便送给我吧,我认得天底下每一条路,天底下没有我赵识途到不了的地方。”
他真的走了很远,而后才发觉,原来天底下还有很多他到不了的地方,还有很多他想不通的事。
问尽诸方,眼犹难开。
夕阳向西方沉落,石头镇的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一行人迎着暮色,往燕先生的医馆走去。
路上,赵识途问:“那寒儿也是燕先生的学徒?”
骆欢已经忘了先前的不快,抢着道:“是啊,他叫李寒,是李大哥的儿子。”
赵识途诧道:“原来如此,我竟没认出来,失敬失敬。”
李大哥摆手道:“没事没事,寒儿看起来跟我本来就不像,我当了一辈子粗人,不希望他和我一样,就送他去燕先生那里学习医术,不求他有燕先生那般出息,只要比我强,我就心满意足了。”
提到儿子的时候,李大哥的神色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两条粗眉舒展开,硬朗的眼窝里也有了笑意。
骆欢走在最前头,回身嚷嚷道:“李大哥你不用操心,他比我勤奋多了,我教他的窍门,他一次都没用过。”
明月珠听得好笑:“窍门?我看都是偷懒的窍门吧,小鬼你自己不思进取,还要拉别人下水。”
骆欢噘嘴道:“要你管。”
赵识途无奈地摇头,又问:“对了,燕先生收治的病人也是镇上的?”
骆欢道:“不是,是倒在镇子外面的被发现的,说是和商队走散了,被沙狐袭击,肩膀被咬出一个豁口,满身是血。”
赵识途听得眉头直皱:“沙狐咬人?这里常有这种事?”
李大哥道:“常有,沙漠自古便是死地啊,也只有要钱不要命的人才愿意闯吧,对,还有打仗的,不过官兵我们一般不敢救,怕惹麻烦。”
赵识途想了一会儿,又问:“这次这人是什么时候收治的?”
骆欢道:“昨天正午发现的,昏迷了一整天呢,怎么了?”
赵识途摇摇头道:“没什么。”
骆欢歪着脑袋打量他,没看出名堂,索性抬手一指:“医馆就在前面,你们进去看看就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赵识途疑惑道:“你又怎么了?”
骆欢盯着不远处亮灯的窗子,喃喃道:“不对……有血腥味……”
第18章 凶刀煞血光(六)
赵识途诧道:“血腥味?会不会是那病人身上的。”
骆欢摇头道:“不会,医馆里平日常备药草,也给病人敷过,照理不该有这么重的味道。”
赵识途举目望去,那医馆里的灯还幽幽地亮着,窗口却看不到人影晃动,安静得不自然。
“我先去看看。”李大哥回头嘱咐了一句,便快步往医馆走去。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加快步伐,跟在他身后。
越是接近医馆,味道便越是强烈,李大哥的步伐也越走越急,最后索性跑起来,一把推开医馆的门。
下一刻,他像雷劈中似的,呆然僵在原地,半晌,踉跄地退了一步,用手撑住门框。
赵识途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究竟是怎样的事,才能让一个沉稳敦厚的人震惊至此。
他第二个到达门口,向屋子里望去,即刻便知道了答案。
难怪血腥味如此浓郁,那房间的地面上淌满了血,竟全部来自一个人的身体。那身体里的几乎全部的血液,在地上汇成一条殷红色的河流,却比河流更浓稠,更凄艳。
浓稠的血,边缘铺成花瓣似的弧状,还没来得及渗进泥土。
死亡的味道。
赵识途不忍再看,原来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体里也有这么多的血。
骆欢跑在最后面,扒开人缝想要往里挤,被上官情抓住衣领,拎到了门外。
骆欢挣不脱,回身怒道:“放开我!放开我!”挥起拳头,毫无保留地砸向上官情的胸口。
上官情生生接了一拳,喉底泄出一声闷哼,可抓着骆欢的手竟然分毫未动,仍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明月珠也侧过身,挡在骆欢面前,摇头道:“别看了,是寒儿,他……被人杀死了。”
“什么?”骆欢呆若木鸡,隔了少顷,才木然地问道:“谁?谁杀了他?燕先生呢?”
明月珠道:“不知道,房间已经空了。”
骆欢仍在摇头:“不,怎么会这样?我们不过耽搁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什么人能潜入镇上?”
赵识途也缓缓转过身,眉头紧锁,沉声道:“只有一种可能,那人根本就在屋子里。”
骆欢道:“对了,连那病人也跟着一起消失了。难道是他干的?他掳走了燕先生?”
赵识途缓缓点头:“只能如此推断,那人可是个武夫?”
骆欢道:“他身上的确带了一把刀,可是……我明明检查过他的伤,他的肩伤很重,绝无半点虚假。”
上官情沉声道:“若是他练过罗刹功,别说肩伤,哪怕少了一条胳膊,也能强行提运真气,提刀续战。只是那伤口也会加倍撕裂罢了。”
赵识途恍悟道:“所以死者的伤处也会有黑血残留,只因凶手无法自控……这罗刹功当真乖戾。”
上官情道:“既要化身罗刹恶鬼,又怎能计较一己之身,说是邪功也并不为过。”
几人想清了原委,便又转回去查看房中的状况,李大哥还矗在门边,面如死灰,怔怔地盯着地上的血泊。
赵识途代替他穿过血染的地面,来到尸体身边,蹲下查看情况,而后回头道:“和那三人是一样的。”
——斩头,乱刀,黑血。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世上再没有比死亡更沉重的事,曾经安静的医馆笼罩在悲恸中。
竟是李大哥率先打破沉默,他缓缓地转过身,不再看房中的状况,挥袖将门边的烛灯熄了,引着其余人走回前院。才开口道:“燕先生不通武艺,怕是已经被凶手掳走。”
骆欢六神无主道:“他……他也会被杀吗?”
赵识途道:“既然那人没有杀他,想必还另有目的,他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骆欢便上前扯住他的衣襟道:“我们得去救人,抓走燕先生也没有用的……你们,你们不是来保护他的吗?”
赵识途沉声道:“小鬼,你知道燕先生把宝物藏在何处,是不是?”
“我……”
“否则你怎会作此反应,事到如今,如果你真心想救人,就该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骆欢仰起头来,愤恨地盯着面前的人,见对方不为所动,最终攥紧拳头,转身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然后呢?也死在乱刀下?”
“我不怕!”
赵识途忽然上前一步,扳过他的肩膀,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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