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欢大惊:“你干什么!”
“你不说,我只能自己看了。”赵识途咬着牙答道,而后将他的衣襟向外扯开。
骆欢的身形矮小,外衫原就宽松,被扯了一把便滑到肩头,露出里面的内衫。
然而内衫却与粗布外衫截然不同,刚露到外面,便显出纯透的质地。
仔细看去,这内衫是由细丝纺成,针脚细密平整,不知叠了多少层,表面却依旧光顺,浑然一体,透着金箔似的姣好色泽,光彩夺目。
赵识途惊道:“金丝雪蚕丝!”
这是一种极珍贵的材料,采自北疆雪山,金丝雪蚕栖息之所,单根蚕丝轻柔剔透,纺在一起却有惊人的韧性,赵识途的扇骨里夹了薄薄一层,便足以抵冲钝刃的击打,而骆欢身上的丝线竟纺成了一整件。
赵识途又问道:“这衣服便是燕先生的宝物吗?难怪你之前那么胆大,连上官的刀也不怕,原来是因为穿着它。”
骆欢的眼睛瞪得浑圆,忽然张大嘴巴,哇地哭了出来。
赵识途没料到他会作此反应,登时慌了神:“小鬼你……你别哭啊,我们不是来抢的,只是问清楚来龙去脉,才好救人。”
明月珠从旁摇头道:“他哭不是因为你欺负她,扒他衣服,而是他没完成自己的任务,是不是,小鬼?”
骆欢已哭得哽咽,哪里还顾得上面子,断断续续道:“这……这件金缕衣……燕先生托付给我保管,我答应过他的……可是我非但没能保护好……还害死了寒儿,现在连燕先生也有危险……”
不管之前表现得多么机灵古怪,他也终究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明月珠叹了一声,上前在他头上揉了揉,宽慰道:“并非你的过错,只是对方太过狡诈。燕先生将宝物托付给你,他自己虽然不会武功,可只要对方找不到宝物,就会留他性命,这已是上上招,奈何君子之计,始终敌不过阴狠之谋啊。”
李大哥道:“无论如何都要找出那凶手,以命偿命,再救回燕先生,才算给寒儿一个交代。”
他说得字字坚决。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天底下怕是没人再能动摇这份决心。
可仅凭他一把钝刀,怎么可能打得过罗刹恶鬼。
赵识途上前在他肩上一拍,笃定道:“我们助你。”
*
寻找燕无花的法子是骆欢想的。
燕无花常年行医,身上沾有草药之味,而他常用的药在医馆壁柜中都有贮存,骆欢拜托李大哥,找来全村鼻子最灵的老狗,去嗅那些草药。
老狗被牵来的时候,赵识途不禁怔了片刻,那狗真的已经很老了,瘦得皮包骨头,竟跟他数日前送过的那一条有些相像。
昔日人帮狗,如今狗帮人,不知算不算一种缘分。
善有善缘,恶也恶缘,就连狗也有狗缘。这世上的因缘,似乎真的存在于冥冥之中。
可无辜的孩童转眼便在面前惨死,好心救下的人反而成了凶手,这世上的因缘,岂非根本没有道理。
这些问题,赵识途并非没有想过,他跪在菩萨脚边参不透,来到这江湖里,一样还是参不透。
老狗跳到村口最高的井石上,伸长脖子,朝着南方吠个不停。
赵识途暗暗心惊,他虽然识得天下之途,却对那个方向毫无把握,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路。
来路在东,去路在西,北边是雪山,唯有南边,只有广无人烟的沙漠,有令无数商旅迷途难返的死地。
楼兰古城。
第19章 万径人踪灭(一)
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地平线,救人的事才敲定完毕。
石头镇的请愿者众多,先前聚集在酒馆的一干人没有一个不想同行,但前路毕竟凶险,吉凶难卜,最终定下的队伍除了镖局之外,只有李大哥和骆欢两人。
就算再心急,人也不能在滚滚黄沙中度夜,队伍只能再在镇上暂歇一夜,第二天清晨再出发。
日落后,灯火挨家熄灭,街上也没了人影,只剩下李大哥还站在村口,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医馆的方向。
哪怕他将这夜色望穿,他所等的人也回不来了。
赵识途本已打算睡了,从窗口瞧见他的模样,放心不下,索性披了斗篷来到屋外,踱到他身边,也跟着一起眺向远处。
远处,天穹如笼盖一般罩向大地,南方的大漠笼罩在深沉的暮色里,静谧难耐,鸟叫虫鸣统统都没有,只有呼呼的风,将夜色吹得更加冰凉。
赵识途在旅途中睡了小半个月,才知道关外的夜晚竟是如此的冷。
李大哥手上托着一根旱烟,却没抽过一口,任由烟草里的火苗将将熄灭,才转头问道:“赵镖头,你们真的打算同行吗?”
赵识途轻描淡写道:“自然,我们既已穿过沙漠一次,再多走一遭又何妨。”
李大哥却摇头道:“不一样,其他沙漠充其量不过是荒地,南边的那片却是死地。”
赵识途不信:“真有那般凶险?”
李大哥不禁向南方投去一瞥,叹道:“那盛极一时的楼兰国就在深处啊,不知多少人窥觑埋在城底下的珍宝,也有不听劝的商客非要去闯,可是据说走在里面的人,会凭空看见幻觉,只觉得处处都是路,却根本分不清真正的路在哪里,去了便再也回不来。”
赵识途转而问道:“李大哥,倘若我们不去,你也会改变主意吗?”
李大哥立刻道:“不,我一定要去,杀子之仇不能不报,可你们不必为了分外之事,把自己的命搭上。”
赵识途耸肩道:“那便是了,你和那小鬼都打定了主意,我难道能坐视你们涉险不成,况且护送燕兄本来就是我们此行的任务,救他自然也是分内之事。”
李大哥收回目光,凝向面前的年轻人。
他的眼睛已有些混浊,眼窝深陷,眼角布满了粗纹,赵识途的眼睛却依旧清亮澄明。
他不再劝说,转而从口袋中摸出一件东西,塞进对方的手里。
赵识途觉得手心一凉,低下头,看到一颗椭长的玛瑙珠,诧道:“这是……?”
李大哥道:“我们这镇子虽然偏僻,可有老天赐的山与水,本来的日子过得还算安宁,这颗天珠是一个寄宿的旅者赠予我的,本来打算等寒儿长大些,再给他戴,可惜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那珠子原本质地厚润,此刻却像尖刀一样刺手,赵识途摇头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李大哥道:“你听我说完,那孩子跟燕先生学了识字之后,读了几本书,便天天念叨着什么繁花似锦,草长莺飞的,让我带他去中原看看,我大半辈子都呆在这石头镇里,哪里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本想等寒儿长大一些,再想法子带他过去,如今怕也是没有机会了。你替我收着它,也算替我带寒儿走一遭,看看他一直念着的地方。”
赵识途沉默了少顷,点头道:“我明白了。正巧我也没有爹娘,带上这天珠,便不会忘记李大哥一片父母心。”
李大哥怔道:“实在对不住,害你跟着伤心。”
赵识途摇头道:“我虽没有爹娘,却不是孤儿。而且碰巧我从小就被人带着,走过很多地方。”
李大哥道:“哦?你们从前做的也是商队的营生?”
赵识途道:“不是,是镖局的营生。”
赵识途抬手一指,指向镖车上的旗子。
他的镖车就停在村口,旗上绣着“护途镖局”四个金字,迎风招展。
李大哥盯着看了一会儿,道:“明天咱们骑马上路,这金字招牌,怕是不能带在身上了。”
赵识途勾起嘴角,手臂打了个回弯,食指对着自己心口点了点:“没关系,都在这儿呢。”
*
第二日,各人骑马上路。
这五匹马是李大哥精挑细选的,已是石头镇最好的坐骑,毛色深黑光润,都混有大宛马的血统,脚力惊人,能耐严热干渴。
马的脚程果然比骆驼快得多,出发后没多久,便把镇子远远甩在身后,错落的屋顶都隐没在黄沙中,再也看不见了。
然而越向深处走,周遭的环境便越是荒凉,饶是良马,也连连犯怵,裹足难前。
到了这里,赵识途才体会到李大哥所说的“不一样”。先前他们穿越的根本算不上沙漠,有官道,有驿站,甚至还有绿洲散布,白杨夹道。
这个地方别说官道,连羊肠小径都没有,更不会有人影,只有起伏的沙丘,羽毛似的沙子散落在石滩上,石滩在沙丘顶端有嶙峋的凸起,有些倒叉在地里,像一排排的野兽骸骨,形貌巨大,模样骇人。除石头外,真的野兽骸骨也时常可见,半埋在沙子里,表面已在风吹日晒下变得斑痕累累,或许其中还夹着人骨也说不定。
队伍怕走错路,只能放慢速度,跟着老狗的指示,边走边辨。
骆欢骑在最前方的马背上,老狗就抱在他怀里。
他安静得一言不发,连马蹄踏过沙地的声音,老狗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都比他发出的声音更大。
明月珠原本走在他后面,中途拉紧缰绳,放慢步速,退至赵识途身边,压低声音问:“赵镖头,我有一事不明。”
赵识途道:“但说无妨。”
明月珠道:“燕先生的宝贝就是金缕衣,还穿在那小鬼身上——这两件事,你究竟是如何察觉的?”
第20章 万径人踪灭(二)
赵识途得意洋洋道:“并不难察觉。其一是他的行动,他在酒馆挑战上官时,表现得异常大胆,起初我以为他只是不知分寸,但后来发现他并非性情鲁莽之类,想必出手之前,已经有了自保的法子。其二是他的言辞,他对燕兄虽然关切,态度却与李大哥有所不同,屡次失言,皆是出于心焦之故。”
相似小说推荐
-
新老土女孩之带球跑 (池袋最强) 微博2018.3.1完结写了前面:确定是耽美,不是bg。排雷:生子。武林盟主发现自己怀孕了,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
-
论重生的自我修养 (长安月色) 晋江2018-03-20完结孤觉着自己这个储君当的委实是倒霉,没钱又没权,偏生还爱被人当成挡箭牌,一番心血为他人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