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珣适才这番动作,全然无平日那副喜怒难辨、目无下尘的模样,犹如民间活泼自在的孩童一般,甚是惹人喜爱。
萧月白的双目骤然一热,他柔柔地瞧着颜珣,一手接过《周髀算经》,一手抚过颜珣略显圆润的面颊,道:“好罢。”
萧月白收回手,全然不知昨日这《周髀算经》教到了何处,粗粗翻阅了两下,幸而从中发现了自己所做的标记。
念书之时,萧月白虽记忆上佳,却有做标记的习惯,而今做了颜珣的先生,这习惯倒是从未变过。
萧月白望住颜珣,笑道:“殿下可记得你还欠我一壶庐山云雾?”
颜珣即刻出门吩咐內侍沏一壶庐山云雾来,心下起誓道:以后我定要让先生饮上顶顶好的庐山云雾,比三皇弟平日饮的好上千万倍。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补了约莫三百字,补充了下颜玘的背景
第21章 起·其十七
现下已是黄昏时分,房间内愈发昏暗不明,惟天边火烧云的余光为半隐在暗处的物什染上了一层艳色。
是以,颜珣又唤了內侍来掌灯,才回到萧月白身旁,搬了张矮凳来,在软榻之前乖巧地坐了。
內侍很快便将灯台点上了,明晃晃的烛光利落地破开一片昏暗,将俩人照得分明,偶有夜风自窗缝中窜来,打得烛光微微摇曳起来。
萧月白从软榻之中坐起身来,仔细地讲解着《周髀算经》。
萧月白出生吴地,放软声音之时,他的嗓音宛若春风拂面,有几分似吴地女子的一口吴侬软语,只略略有些沙哑;而授课之时,他的嗓音则是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萧月白面上一派肃然,但被这暖黄的烛光一覆,肌肤随即镀上了一层暖光,使得他的神情骤然柔软了起来,唇瓣更是犹如涂了口脂似的,嫣红欲滴。
颜珣望着萧月白不停张阖的唇瓣,不由地发起怔来。
萧月白见颜珣并未听进去,出声提醒道:“殿下。”
半晌,颜珣方回过神来,歉然道:“先生,我适才走神了。”
萧月白无奈地笑道:“殿下若是听不进去,今日便不讲了罢。”
颜珣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走神,立刻摇首道:“我定会好好听的,先生你接着讲可好?”
《周髀算经》涉及天文与算学,甚是枯燥,颜珣怕是觉得无趣了罢?
萧月白抚过颜珣略显稚嫩的面颊,柔声道:“殿下,劳烦你去取笔墨纸砚来。”
闻声,颜珣皱了皱鼻子:“先生,你莫不是要出题考我罢?”
萧月白含笑道:“自是要考你,你若是答不上来,待会儿那壶庐山云雾便由我独享了。”
“先生……”颜珣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到底还是起身去取笔墨纸砚。
他先是搬了张矮几来放在萧月白软榻之前,又取来狼毫置在笔搁上,才执着墨条在红丝石所制的砚台上研磨。
颜珣低着首,萧月白瞧不见他的容貌,便转而凝视着他研墨的手,那手指纤长莹润,仿若与昔日执朱笔的手指合在了一处,萧月白不由心绪混乱,登时陷入了恍惚之中。
前一世,萧月白权倾朝野,时常在宫中行走,若无旁事,便会伴在颜珣身侧,颜珣批阅折子之时,他偶尔会为颜珣研墨,彼时的颜珣从不理会他,而今,十四岁的颜珣竟主动为他研墨,着实是令他心神激荡。
颜珣并非女子,萧月白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了红袖添香夜读书之感。
片刻后,颜珣磨好了墨,又将宣纸在矮几上铺陈开来,可怜兮兮地道:“先生,你出题罢。”
萧月白执起狼毫,沾上墨汁,低笑一声,并不出题,只一面画着图形,一面讲解《周髀算经》中的一段,讲到关节处,他朝着颜珣问道:“懂了么?”
颜珣聪慧,一点便通,答道:“懂了。”
恰是这时,侍女送了庐山云雾来,庐山雨雾因产自九江庐山而得名,茶芽肥厚,清翠多毫,醇厚味甘。
颜珣抬手将宣纸往旁边去了些,留出来的空闲处便让侍女放了龙泉青瓷茶壶以及两只茶盏。
颜珣摆摆手令侍女退下,亲自倒了一盏茶递予萧月白。
萧月白接过茶盏,细细品着,这庐山云雾远不及前一世他相府平日备着的,但因这盏茶是颜珣心甘情愿倒的,颜珣又身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他非但不觉得这茶水粗劣,反是心生欢喜,被茶水润泽过的口腔乍然生起了甜意来,这茶水好似化作了蜜糖水,柔柔软软地抚过他的喉间,末了,缠绵地落入了腹中。
“口感如何?”颜珣思及颜玘只饮了一口的那盏庐山云雾,不禁有些忐忑。
萧月白赞许道:“我从未饮过这般合意的庐山云雾。”
颜珣略略松了口气,为自己也倒了一盏。
萧月白又讲了约莫俩个时辰,庐山云雾也已续了数回。
他忽然停顿了下,望着颜珣,叹息一声:“殿下,你我困在这拂雨殿之中也不知何时方能洗脱罪名。”
颜珣不知萧月白为何讲算学讲到一半,竟不往下讲了,却是提及自己被诬陷谋害颜玙一事,方要发问,萧月白陡然抓了他的手,以食指在他掌心上写了两个字:有人。
有人?是有人在外头窥视么?
颜珣会意,含着哭腔道:“我当真从未意图要谋害皇兄,岂料,一时不慎,居然被人诬陷了去。”
萧月白故意将声音压低了些:“我不知是谁要诬陷殿下,但为了洗脱殿下的罪名,我已差人把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中残余的药粉掉了包,殿下到时只要坚持须得御医再验一验那瓷瓶中的毒物与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中残余的药粉是否相同,便可脱罪。”
“糊涂!”颜珣不住提声道,“你差使之人行事可稳妥?你虽是好意,但倘若被人瞧见了去,不是害得我平白担了罪名么?”
“殿下,你且小声些。”萧月白眉间尽蹙,“这拂雨殿中保不齐藏着第二个王姝。”
颜珣噤声,不发一言,萧月白亦沉默了下来。
良久,萧月白笑吟吟地道:“那人已走了。”
颜珣疑惑道:“先生方才为何要这样说?”
萧月白凑到颜珣耳侧低语了几句,又饮了一口已然凉透了的庐山云雾。
作者有话要说: 《周髀算经》为天文学、数学著作,数学方面讲了勾股定理
第22章 起·其十八
萧月白凑到颜珣耳侧低语了几句,又饮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庐山云雾。
待这口庐山云雾入腹,萧月白放下茶盏,向窗外望去,现下已近亥时,月朗星稀,清亮的月光倾洒下来,漫进雕花窗棂,沿着墙壁蜿蜒而下,继而铺展了开去。
萧月白合上手中的《周髀算经》,抬手抚着颜珣的额发,柔声道:“天已夜了,殿下快些去歇息罢。”
听得这话,颜珣顺势扣住了萧月白抚着自己额发的右手,道:“我有些饿了,先生陪我用些茶点可好?”
“好罢。”萧月白应和道,“我也有些饿了。”
颜珣松开萧月白的手,站起身来,欢快地一蹦一跳着到了门口,门一推开,复又恢复成了喜怒难辨的模样,连语调都平缓得仿若带了死气:“再送一壶庐山云雾并一些茶点来。”
內侍应诺,领命而去。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內侍端着食案进来了,食案上头放着一壶庐山云雾以及三品茶点。
这三品茶点分别是核桃软糕、柳叶蒸饺以及松子鹅油卷。
颜珣已将矮几上的笔墨纸砚撤去,这茶点便摆在了矮几上头。
萧月白执着竹箸,随手夹了个柳叶蒸饺送入口中,这柳叶蒸饺乃是咸菜肉丝馅的,甚是可口,他原本不觉得饿,由于应了颜珣陪其用些茶点,故而打算每一样都尝上一口,这一个柳叶蒸饺下肚,他却陡然生起了饿意来。
颜珣一面吃着一只松子鹅油卷,一面下意识地窥望着萧月白。
俩人且饮且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三品茶点用尽了。
颜珣饮尽茶盏中残余的庐山云雾,微微仰首望住萧月白道:“先生,你今日与我一道睡可好?”
倘若前一世颜珣这样与他说,萧月白定能欢喜地在京城布上一年的粥,但眼前的颜珣仅仅是二皇子,远未坐上天子之位,须要遵循宫中诸多规矩,君臣抵足而眠,共商国是,可称美谈,他与皇子同床而眠,却是逾矩了。且这拂雨殿又或许藏有内奸,他不过是一介无品秩的教书先生,恐怕护不得颜珣周全,若是他与颜珣同床而眠之事被旁人知晓了去,不知会惹来何等的流言蜚语。
是以,萧月白只得摇首道:“这怕是逾矩了。”
“昨日在大理寺牢中先生不是还抱着我睡么?”颜珣辩驳道,“为何今日便是逾矩了?”
萧月白答道:“今日与昨日境况不同。”
颜珣放下茶盏,伸手勾住萧月白的脖颈,以面颊蹭了下萧月白的锁骨,撒娇道:“先生,我有些怕黑,若无先生陪伴,怕是不得好眠。”
见萧月白沉吟不答,颜珣蛮不讲理地道:“你吃了我的茶点,便须得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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