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潘这才发觉。她娘今日里来连个丫鬟都没带。
………………
静安院里,但是花团锦簇。那院子里的点点红红紫紫拥成一片。蜂团蝶绕的。可忙坏了专门伺候这园子的小厮。
“劳烦通传一声,三爷可还在?”张氏望着那春景荣荣。温声温气,和着一旁浇水的小厮说话。
“大夫人?”那小厮放了桶。“大夫人自进去吧。主子老早就说过。若是大夫人来,不用通禀。”
“好。”张氏笑笑。平静往里走。
面前的小路曲延。大树早已经郁郁葱葱,华盖铺满了视线。
静安院是整个靖国公府最为安全的院子。
因为没有人能从外边看到这院子里的一丝一毫。
张氏深吸口气,不疾不徐。从长长的曲径,再到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精致内敛的隔扇里,那人开了半扇。
“小叔子竟然舍得多开半扇。”张氏望着那半扇隔扇,微微一笑。
“关隔扇是为避嫌。开门是为迎客。大嫂久日不来,那半扇隔扇,我可是好久没打开了。”
“小叔子通透。”张氏福了福身。
“长话便坐,短话就这样吧。若是不长不短的话。大嫂就请随意。”房里沈清端坐。一双眸子如星辰灿烂。
“无妨。”张氏笑笑。“我是来谢过小叔子的。”
“谢我何?”
“谢你给我儿机会。谢你成全。谢你让他没步了怀远的后尘。”张氏深吸口气。盈盈跪在地上。
“大嫂这是为何?他终究是我侄儿。”沈清叹了口气。听了抢地声,倒是没去阻拦。
“怀远当年的事情,我不愿提,我却不敢忘记。当年我自请把他在族谱里除名,就是为了如今。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这一跪,是替他跪的。”张氏叩在地上,微微颤抖。“他要走了。我来替他谢你。”
“沈清记得,当年和大嫂说好。大嫂执意不愿他入靖国公族谱,那便算了。这孩子算是我替我大哥养。但是,他日后得我照顾,需得承了我的衣钵,听我的话。如今要走了是什么说法?”房里沈清不疾不徐。执起茶杯,缓缓喝了口茶。
这新茶又苦又甘,倒是五味杂陈。
“他大了。”张氏颤一声,咬着唇,声音却沉稳。“他要飞,我怎么能拘着他?”
“那大嫂是要毁约了?”沈清笑一声。吸口气,眼睛半眯着,将新茶放在桌上。
“我若是毁约。怎还会跪在这儿?”张氏直起身子。苍白和煦的脸上显出一丝坚毅来。“小叔子养他那么多年,从未和他说过我们之间的约定。如今,还请告诉他。我儿的秉性我清楚,你若是告诉了他,他飞得再远,他日你用上他的时候,也会还你恩情。”
“大嫂这么笃定,为何不自己去说与他?”沈清聊聊道。低哼一声。
当年约定只是为了大嫂能把孩子给他。否则孤儿寡妇,无依无靠。在这盛都,没了靖国公府的照拂,怕是活得艰难。
他知道大哥的死和靖国公府有关系。大嫂烈性,当年誓要与靖国公府决裂他也理解。
可那孩子到底是大哥的香火。
只得权宜之计。和大嫂做了口头约定。帮她将孩子不记入族谱。
孩子大了,他又注定无后。才起了这个心思。
如今,那孩子。
第50章 嘱托
如今那孩子,既然选了自己的路,他又有什么好说呢?
不过,拿他十几年的含辛茹苦去换个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的恩情?
呵。他沈清就这么不值钱?
“不用小叔子说。我儿,我自去说。”张氏站起身来,急声娇呵一声。
“不用了。”沈清揉了揉额头。“大嫂的意思我明白了。”
大嫂来这儿哪里是为了谢自己?只是为了给沈潘个退路罢了。倘若沈潘真要离开这儿,他日自己再找个人接下身后的摊子,沈潘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是我侄儿。你放心。”
有母如斯,沈潘运气不能说不好。
这个女人当年不让沈潘认祖归宗时就清醒。如今,眼看着靖国公府和沈潘越来越远,若是再给沈潘找个根,也只能扎在自己这儿了。
不是靖国公府弃了他们。是他们弃了靖国公府。从他大哥不明不白死去开始。
当年他据理力争,为了大哥在殿前大放厥词,只落得一番憔悴。当年他爹为了大哥气急恨急,一口气上不来,撒手而去。
当年他分宗不分家。带着寡母和寡嫂住在这靖国公府里,可不就是为了亲自查清楚他大哥到底是被谁所杀?
给嫂子的家书上不会作假。大哥明明先行回来了。又为何月余之后尸体出现在战场上?
父亲暴毙突然,为何那请封世子的折子那么好巧不巧地及时?
这些事,他总有一天会弄明白。
他那个二哥,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他不急,自己就更不急了。
张氏抬头,望着那半扇隔扇,勾了个灿烂的笑。
“是我唐突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望你担待担待才是。”
“无妨。”沈清温言道。“他若是愿意我这儿永远是他家。日后,什么东西都是他的。”
“要个家就够了。”张氏歉意低喃。“我就怕他,日后连个归处都没。”
“你知道他要去干嘛?”沈清突然一怔。
“方才去静安院,遇到了那个孩子。”张氏点点头。
“他很好。我是说。”张氏嘴张了张,却生生住了嘴。
“你答应了?”沈清诧异道。
他们要做什么,沈清还是大概知道的。
凤连身上的毒不解,他便离不开宁国。可烈国也不安生。
那两个孩子,日后如何,是力王狂澜还是规行矩步,他们只能拭目以待了。
沈潘有个好娘。
便是日后他身败名裂,也有他娘为他留了个歇息的地方。不至于空廖一人。
“若是无事了,大嫂还是回去吧。好好照顾自己,沈潘他日才能安心。”
“嗯。”张氏再拜向那隔扇,一步一步走出去。
清风盈袖,发丝却不乱。宽大的素袍连着花儿都没,却让人感到那人的婉约柔和。
………………
“她什么时候来的?”沈潘看着他娘出了他的院子才问凤连。
“有一会儿了。”凤连笑笑。阳光明媚,凤连微微抬头。脸上那有些病态的苍白让沈潘甚至能看到他修长脖颈上的血管。
“你的事情如何了?”
沈潘一愣。敛了眼睑,轻皱眉头。“范送如今生死不明。”
“看你这次不怎么急?”凤连眨眨眼睛。
“嗯。”沈潘点头应道。“我相信子锐。他说范送没事。”
“哦?”凤连一顿。片刻讪然。“我以为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无事。”凤连咳嗽一声。
“这次明玦远走,算是败了一场。下次卷土重来可就难了。”
“我得请托你一件事情。你可有空?”凤连微微沉吟道。
“何事?你说便是。你如今不方便,有什么事,尽管让我替你做。”沈潘讷讷点头。
“京城不怎么安稳。”凤连皱眉。
“什么!”
“嗯哼。”凤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沈潘颤了颤。
“你该不会觉得,我真的是被拘在宁国无作为的闲散人?”
“我。”沈潘抽了抽嘴角。“自然不是。”
“我今日把我的身家交给你。你可愿意。替我走一趟?”凤连敛了神色,认真道。
事情从急。他身在宁国。却是分身乏术了。
“去哪里?”沈潘揭开杯子。从善如流给自己倒杯茶。一面跟着凤连道?
“京城。”
“啪嗒”一声。茶杯落地,茶水溅了一地,在地板上迸开成了一朵花。
“你说什么?”沈潘猛地抬起头来。
“我把我所有的身家都交与你。”凤连神色淡淡。“京城有变,不得拖了。”
“去哪儿?”沈潘打断他的话。忽然掣住他的肩膀。
“京城。”凤连面不改色。平静极了。
扫了眼他还扶住自己肩膀的手。卷翘的睫毛颤了颤。
“你不愿意去?”
“我去。”沈潘毫不犹豫接话。
简直是要欣喜若狂了好吗?
多久了?他以为会更久。毕竟他三叔。凤连。范送处境不妙。生死都不定,又怎能谈论风月?便是去了。他也救不出他的明琼。
明琼,明琼。他的明琼。
“你先坐下,听我细细与你说啊。”
……………………
沈潘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了沈清。
这段时间,他跑得实在是勤快,连着整日里晒太阳的知武看到他就烦。
“大少爷。您怎么又来了?”知武懒洋洋地躺在树上。嗤笑一声。
“活动活动筋骨,不然吃得又圆又润,打架出不了手。”
知武这些日子,可是顺遂极了。不用日日点卯般去教沈潘武功。偶尔给主子跑个腿,还能街头巷尾出去买点吃的。
这肉就一天一天长起来了。
“看吧。知武。昨日里说你胖了你不信。连大少爷都看出来了。”一旁的知心笑呵呵。还挑衅般地学着知武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