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传来三下恭恭敬敬的响声,可分明听得来人呼吸不稳。
“这么晚了……”南絮推开门,下意识伸手一点他的眼皮,“又不好好休息。”
江澍面带倦容,双目却十分明亮,嘴上还欲拒还迎地谦道,“又来叨扰,方便吗?”
“进来罢。”
南絮背对着他解开衣袍上床,掀开薄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江澍登时涨得满面通红,嘟囔着什么得罪有劳,乖乖上榻。
“怎么这么开心?有话要说?”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江澍踌躇着说道,“我爹娘想见你。行吗?”
南絮一怔,措手不及。
“若你不愿,我绝不勉强!”江澍连忙安抚,可一双晶亮的明眸顿时颓唐下去,“不碍事,来日方长。”
南絮确实有些被冒犯似的不高兴,或许是被这家伙惯得恃宠而骄?也或许是看他如此唯唯诺诺才心下不快。
怎么如此畏手畏脚,让人怪心疼的。
思及此处,南絮笑道,“撒个娇便答应你。”
江澍正绞尽脑汁如何挽回,忽听得这样一句话,再抬眼已经溺在南絮笑意盈盈的双眼中,一刹那心潮澎湃,情难自已地向南絮扑过去。
江澍几乎一夜未眠,一半是激动,一半却也忐忑不安。他出身微寒,家中俱是乡人村妇,和南府当真天差地别,生怕南絮嫌他。
南絮却精神不错,早起后去库房挑选几件礼品,十分妥帖。
“我、我爹娘身体很好,但没什么文化,不读书也不认字……”江澍仍在小声絮叨,“三个姐妹早已出嫁,家中还有两位弟弟并三个侄儿侄女,吵吵嚷嚷,你莫见怪……”
南絮讶道,“你家真是枝繁叶茂,不似我自小形单影只。兄弟姊妹间感情好吗?”
“……马马虎虎。”江澍扯了扯嘴角,那点伤痕显得格外刺眼,“我很小便遇见师父,早早离家,与他们也不甚熟络。正是如此,若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千万别放心上。不过横竖是我爹娘,他们想见你一面,我尽礼数罢了。你若住不惯,我们吃完饭就走。”
能让江澍这般温良公子这般为难,想来关系是很不如何。
南絮微微蹙眉,却也没有细问为何他幼时生在穷乡僻壤能遇见他师父李箜。
二人一直往北,直过了大宁,江澍御剑落地,村口便竖着一块大红匾额,上书一个“江”字,下面密密麻麻记载着这位“江公”美事。
江澍面皮发红,“我着人给村里修了路……他们添油加醋的,唉,你别看。”
委实是穷乡僻壤。
江家已经是村中最气派的了,砖块厚实,院落宽敞,只是此地常年苦寒,植被稀疏,周遭总显得灰扑扑的。
早有孩童通风报信,村里人纷纷出门看这两个谪仙似的人物。许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南絮这样好看的人,更有孩子干脆用土话叫道:“姐姐好俊!”
江澍羞赧地牵住南絮的手进了家门,一名妇人殷勤地迎上来,是江澍之母,而其父站在门旁,沉着脸不发一言。
江澍用土话与他们交代,南絮听不太懂,只能笑着冲他们点头,又将礼品依次呈上。那妇人登时笑得满脸皱褶,拍着南絮的手,好似满意极了。可江澍之父仍是远远地站着,只吊着眼皮打量着他。
南絮又依次见过江澍的几个弟弟,他们难掩尴尬,想来觉得男媳妇荒唐至极,却又委实被南絮这副皮相惊了一惊。倒是几个侄子侄女不很怕生,围着南絮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你也听不懂。咱们去买菜罢,一会儿我给你做饭。”江澍怕他不自在,很快便找由头带他出去。
“你还会做饭?”
“咳,君子远庖厨,你别瞧不起我。”
南絮伸手轻轻一捏他的脸颊,“明知我不会这么想。老说这些丧气话,分明跟我撒娇呢。”
江澍被他捏得脸红起来,讶异道,“是吗?那我往后不说了。”
他们在集市上买了许多鱼肉,南絮头回赶集,新鲜得很。江澍只让他站远些,怕杀鱼的弄脏他身上锦衣。
南絮耳聪目明,晚饭时便能将他们这儿的土话听个七七八八。但他也没向江澍邀功,怕他们家有什么话是他不好听的。
原本江澍打算吃过饭便走,可江母盛情挽留,还轻声说媳妇要留过了夜才算得真,江澍也就不好推辞,放下碗筷去收拾房间。
“明天就走。”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南絮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简陋的陈设,“有没有什么你小时候用过的东西?”
南府中至今仍然留着他幼时的衣物玩具,好好收在一个木筐子里。他闲时若来了兴致还可以翻看一番。
“……没有。”江澍低头闻了闻被褥,没什么怪味,近来却也没晒过,心里有些发堵,“我出门给你打水洗脚。”
“嗯。”
南絮乖乖坐在床上等他,却听得墙后有人说话。他并非有意偷听,只是修道之人耳力过人,那些话便自然而然地纳入耳中。
“……爹娘管得住他?小时候不记事没恨上咱家很好啦,还情愿当个冤大头月月给家里钱……”
一个女人也用土话低声答道,“你们爹妈怎么这么狠心哟,上回你爹看我们丫儿,我真是害怕……”
“咳,那时候闹饥荒,没把他吃了很好了,遇到贵人现在混得这么出息,唉,好坏谁知道呢!”
“也真是命大,那么点大的娃儿,那么冷的水也没给淹掉……”
江澍推门进来,端着一盆热水,便看见南絮神色凝滞,出神地盯着地板。
隔壁江澍弟弟与弟妹仍在悄悄话,全然不知这点墙皮挡不住他们那点心思。
可江澍以为南絮听不懂土话,神色如常,将水盆放在地上,“冷水洗脚不好,你体内虚寒,睡前泡一泡脚罢。”
南絮怔愣地望着他。
江澍伸手去解他的靴子,又给他脱袜。
南絮微微抽脚,“脏。”
“怎会?”江澍的大手握住他的脚踝,轻轻地放入那盆热水中。
墙后字句如刀,他却早已习惯。
他抬眼望向南絮,眼中含笑,“痒吗?”
痒。
心痒。
痒得发痛。
“江时雨。”南絮弯下腰托住他的脸颊,慢慢地将唇印上去。
恶言恶语消失在耳畔,严寒褪尽。
南絮笑道,“我嫁你了。”
今夜注定不眠。
江澍紧紧抱着南絮,埋在他颈窝里呜咽许久,终于收拾起零星理智,抬起绯红的面颊问道,“你娘……能应允吗?”
南絮笑意不减,手肘撑着脸颊,眸如辰星,“现在南家我做主,没人欺负得了你。是不是还需问过你师父?”
“师父待我极好,是世上最好的人!他向来知我心意,定会欣然应允。”江澍难掩狂喜,谨慎端庄的脸上难得一见地眉飞色舞起来,“不过他这几日正闭关,待他出关,我们便成亲!”
南絮唇角一勾,“你师父是世上最好的人,那我呢?”
“你也是最好的!是我心尖尖上的那一个!”江澍又惊又喜地去捉他的手,“你莫不是吃醋?这、这完全不一样的,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如兄如父,公子你……”
“看把你急的。”南絮低笑两声,在昏黄烛光下静静望着他。
江澍受其蛊惑,心痒难耐,慢慢凑近攫住他的唇。
两人温存片刻,南絮稍稍撤身,可把江澍逗得急了,伸出舌尖往里头舔去,身子压上去,闷得南絮慌乱地喘息。
“你……”南絮支开他,“你还想在这里不成?”
“没、没有,不敢……”江澍松开些许,只是面对面躺着,又忍不住去尝他的唇,“就亲亲……”
两人没羞没臊地搂得紧紧的,下身硬硬地戳着,你来我往不知吻了多久,当真是干柴烈火、蜜里调油。
第二十五章 、(青玉线)(6)
然而他们没能等来李箜出关。
他在练功之时走火入魔,被弟子发现之时已然奄奄一息!
灵门山上下方寸大乱,连夜请来药王谷十大妙手前来查看,只道李真人入关之前不知为何已然身中剧毒,如此情境之下闭关修炼,如今已然筋脉错乱、危在旦夕!
江澍当即痛喝一声,跪倒在病榻前,涕泪纵横。此后更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一直立侍床前。
可叹李箜年纪尚轻,竟然罹此大难,若是挺不过去……
“南公子。”
南絮亦是面容憔悴,轻声道,“他支持不住睡着了。取块薄毯来罢。”
“二门主这样下去不行啊!咱们扶他回房歇息罢?”
“不要惊动他,让他靠着睡一会儿。”南絮轻手轻脚地为江澍盖上薄被,看他眼下浓重的青黑,梦中亦不安生,眼角隐隐溢出泪来,当下心疼不已。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李箜就如江澍的天一般。他倒了,天便塌了。
李箜昏迷不醒的第五日,方敲过五更,南絮便朦朦胧胧听见脚步声,起身望见门外一个瘦削人影,由惨白月光映在窗纸上。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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