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打着伞清扫大理石路面,忽地发觉一个人影匆匆走进,连忙行礼道,“严大人。少爷在屋里呢。”
“他午睡不曾?”严明有些风尘仆仆,下巴上还带着些许胡茬。
本来严家小少爷成日不务正业照样能恣意快活,只是南絮想重振南家往日风光,严明便在朝中谋了个闲职,许多俗事也好帮忙打点。
“今日好像不曾。”
严明眉头微蹙,“这么忙?”语毕又朝婢女笑道,“我去看看,辛苦啦。”
婢女慌忙低下头,小脸通红。
严大人待人总是极好的,还时常会与他们闲话几句,询问南絮的近况。她一壁止不住怦然心动,一壁在心中叹道,严大人无论在做些什么,眼里心里总只有他们少爷一个人的。
严明规规矩矩叩过门,听得里头传来一声“请进”才缓缓推开门。
南絮房中放着一排屏风,如今已从林染丹枫换成雪湖白鹤。严明绕着屏风慢慢走过去,“好些日子没来看你,给你带了块好墨当做赔礼。”
南絮不答。
那屏风再长,很快也走完,朝思暮想的脸映入眼中,严明却有些害怕。
南絮低着头,看着桌面上一纸信笺。
严明连忙移开眼光,不愿窥探他的私密,径自走去将窗户支小些,又绕着屋子拨弄炭火,嘴中絮絮叨叨说些没意思的话,“江南湿冷,你注意身子,仔细……仔细寒毒又发作。”
南絮没有回他。
严明也习惯了,起身从袖中掏出金纸包好的漆烟墨放在他桌上。
虽说南絮向来对他不冷不热,不,如今是对什么人都不冷不热,但严明还是觉出些许不对来。
兴许他今日情绪不佳,兴许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惹他厌烦。
严明一笑,“忙便不打扰你,我去看看严忆那小子。”
语毕他转身欲去,却被南絮拉住。
严明一震。
南絮……拉住了他的袖子。
“南絮?”
“影门……已灭?”
“一个分坛主仍在逃窜,兴不起什么风浪。此次影门据点暴露,朝廷派兵与各大仙门齐力围剿,门主、副门主与帮众俱已伏诛,算得上是灭门。”严明沉声回答,心下砰砰直跳,“怎么了?”
南絮抬眼看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目中竟有莫名情愫汹涌流转。他微微吸气,将手中信笺交到他手中。
严明连忙接过,一看落款,“鹰阁?”
他太紧张,囫囵看个来回不知所云,只得重头慢慢读来,心下一沉,仿佛被抽去周身力气。
“……严明。”南絮嗓音干涩,艰难地问道,“这也是你们严家嘱咐的么?”
严明一时怒意上头,心想他们严家还没一手遮天到能指使鹰阁,可沉默片刻只是答道,“不是。”
他也没指望南絮信他。事到如今,信不信的,他早看开了。
“那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严明笑道,“不知。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你莫要钻牛角尖了。”
南絮再度低下头。
信上开头无非是些鹰阁奉承之语,行文过半才提到正事,道是影门已除,在其据点中搜出往来账簿,十七年前正月,有人雇影门天字牌杀手前往清虚书院暗杀,南絮。
下手之日是正月十五,元宵灯节,然而任务失败,反而折损一名门中高手。
南絮有些迷茫,怎么会这样?难道不是严老将军树大招风,难道不是去杀严明的么?
他分明记得……不,他什么也不记得。他回过神来,严明已经穿肠肚烂地躺在他身上,他回过神来,严明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他回过神来,严明就只能终生带着勾住脊骨的半截铁钩。
“别想了。”严明斗胆抬手摸了摸他的发,“别想了。是真的又如何?要不是你出手结果了那贼人,我们俩都得送命。”
南絮沉吟半晌,竟是无奈地笑出来,“这因果……我真是算不清了。”
谁能料到那年那名杀手竟是奉命来杀南絮,而严明因此深受重伤,身中炎毒,而为解严明的炎毒,严家又给南絮下了寒毒……
“别算了。就这么一辈子,你我慢慢纠缠,我觉得也挺好。”
窗外雪落雪化,寂静无声。
“怎么回事?!”容与一脸震惊地将林桐和严忆拖到墙角,“我、我错过了什么?!”
严忆激动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闭关不好偏偏这时候!这两个月师父心情特别好,先带我们去看了庙会,又一起去了天池,前天才回来!”
“是啊!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总感觉……总感觉师父和严大人有点不太对劲……就是有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别胜新婚?那也不对啊,这才刚回来,严大人又疯魔似的天天往府里送东西。”
容与恍然大悟,“难怪你俩胖成这样。”
林桐被踩中痛点,怒道,“这是重点吗?!”
严忆非常开心,攥着两只小胖手,“师父不嫌弃叔父最好,我盼着叔父天天来呢。”
“何止是不嫌弃……”容与呆滞地望着光秃秃的庭院,“我刚才……看见他俩……亲嘴了……”
“什么?!”
林桐连忙捂住严忆的眼睛,警告容与,“大师兄啊我劝你还是赶紧忘掉知道太多会被灭口的啊!”
“你们在这儿叽叽咕咕的干嘛呢?”
严忆挣脱林桐,惊喜道,“叔父!我怎么不知道你来了!”
严明笑着一拍他的脑袋,“我来是找你们师父,又不是找你。”
“啊?不出去玩了吗?”
严明一歪脑袋,看向身后的南絮,用口型说道,“我说了不算”。
林桐和容与年纪大些,见到南絮便一本正经地叫道“师父”,可眼神总是控制不住地往南絮脸上飘。
“再过五日刘国老寿宴,届时京城会很热闹,严大人想着要不要带你们去见识见识世面。”南絮略一犹豫,“但是近来修炼好似太散漫了些……你们想不想去?”
“想!”严忆扑到南絮怀里,一蹦三尺高,“想想想!”
南絮被他撞得一顿,有些震惊怎么严家这小子被他养得这么胖了么,忍俊不禁,“那先检查你们功课,走罢。”
他们穿过庭院,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院中干瘦枝丫上已然冒出一点新芽。
春风一吹,又是一年蓊翠。
——结局二·簪红缨
[完]
第二十四章 、(红缨线)
“我不要你死,只要你此生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严明猛地上前一步,哀声叫道,“南絮!”
南絮倏地拔出袖中扇,一道寒光闪过,将大红喜袍割成两半。
“割袍断义,此生不再相见。”
“南絮!”严明踉跄上前,慌不择路,“你听我说!并非我有意害你我那时什么都不懂!父兄曾将婢女做成药人可我根本不愿碰!我说我只要你一人……怎知、怎知却将你害成这样……”
他哭得肝肠寸断,颤抖着双手想来拉南絮,实在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来挽回,只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从小就喜欢你……我真心喜欢你啊南絮!”
南絮面色发白,将扇柄抵住他的喉咙,“别说了,你们严家当真令人作呕。”
严明感受到颈间刺骨的寒意,喉结僵硬地一动,双目赤红地望着南絮,神情变得有些凶残可怖,“南絮,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你一直视而不见,你好狠的心。说到底不过是你不喜欢我而已!现下正好跟别人跑了逍遥快活!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怎样?!”
“你会怎样?”泪水不知何时从颊边滚落,南絮咬牙切齿咒骂道,“我生生世世父亲暴毙、被卖作娼妓千人压万人骑——才会去管你会怎样!”
他狠狠掷出一个“滚”字,往他胸口拍了一掌。严明不闪不避,登时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南絮没有半点眷恋,忽地从胸口吐出一口浊气,惨笑数声,彻底走出严明的人生。
五年后。
“店家,一间上房。”
“哎呦客官不好意思,今年品扇大会人实在是太多了哇,实在腾不出房间来。”
“啧啧,原想南家孤儿寡母估计得栽在这一辈上,谁能料到如今身价水涨船高,这一年一度的品扇大会,全杭城都得抖三抖。”
“可不是嘛,上个月清虚子仙逝,把清虚书院交到南絮和江澍手里,南家一时更是风头无两啊!”
“嘻嘻,说到南絮和江澍啊,可真是一对璧人。可惜南絮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男子,两家恐怕要绝嗣……”
“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啊!南公子原先不是要嫁给严家的么?结果在大婚之日跟江澍跑了,可把严老将军气得,严小爷干脆就一病不起了,诶,这些年怎么都没听说了,不知还是死是活啊?”
午后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天边隐隐闪过几道银光,吞没在云层之中。
“进来。”
江澍衣着朴素,用的也不是特别好的料子,氤氲着些许湿气。
南絮懒怠地倚在榻上看书,未抬头,“怎么又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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