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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咽 (楚遥)


  顾七没放在心上,笑道:“怎么不一般啦?难不成你瞧上人家啦?”
  慕益之推他一把,道:“我这里讲正经事,你又不正经。”
  顾七忙正色道:“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他也是京城人氏,倒是哪里不一般了?”
  慕益之沉吟道:“咱们那日要搭他们车时,我细细听了许久,只晓得这一伙子人是要来密州做生意,与朝廷并无牵连,这才敢上前搭讪的。”
  还没等他说完,顾七道:“我倒想起来了,还不是在临淮遇到的那孙子!若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把他摊子砸了!”
  慕益之无奈道:“你非说人家技不如人,好容易隐姓埋名地跑到外头去,你又胡乱惹事,弄得人家生了大气,马也给人家扣下,雇车又怕暴露了身份,你说倒是怨谁?”他说着,伺候着顾七喝一口茶,“不说这个,我只说顾行止这人。他们京城来的,从未来过密州,怎么就一眼瞧出来你的身份了?”
  顾七正笑眯眯地看慕益之喝了一口自己的茶,心里很是受用呢,猛听到这一句,惊诧道:“这小行止瞧出来了?”他恍然大悟似的,“怪道他不肯叫我七哥呢,肯定是这个缘故。”
  慕益之听他说话又是气起,也知道他素来这个样子,只好平复道:“他瞧出来,却不说,直到为那个女子来求你才暴露了这事,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顾七却不放在心上,笑嘻嘻道:“哎呀,兴许就是我演江湖人士不像罢啦,可真教人挫败。”
  慕益之叹一口气,也知道他跳脱惯了,只好道:“先前我就觉得顾行止这名字很是耳熟,只是总想不起来,加上他也姓顾,你说……”他本来怀疑行止是朝廷的人,然而自己却没有听到风声,本打算按兵不动,可是一路下来这人仍旧是没甚么行动,他心里不由生疑,这才说出来。
  顾七脑子懒得想这个,笑道:“过两日他约咱们吃饭呢,到时候问他不就是啦。”
  慕益之问道:“是约你吧?”
  顾七撑着脸笑道:“我不就是你的嘛,和咱们有什么两样啦?”
  慕益之听了这话心头一热,脸猛地红了,心想:这人又这样勾引他。他佻他一眼,嘴角却不由露出微微的笑意来。
  待过了两日,行止果然做东请顾七来。慕益之伺候他换了衣裳,道: “你过会子再去,我先去探探他究竟何意。”他不忘叮嘱道,“千万不许乱跑,让旁边的人护好你。”
  顾七自然听他的话,笑着答应了,慕益之便先行一步,抬脚去了。
  却说行止瞧出来顾七为人,也多半猜出慕益之已经晓得自己知道了顾七的身份,这才放心地与顾七说一说话。他怕清榕多心,因听了织绣的话,在外头找了地方来。
  他落座没多久,却见慕益之来了,忙起身笑道:“慕兄。”他见顾七没有来,不由问道,“慕兄,不知七爷现下何处?”
  慕益之最不喜欢与外人啰嗦,道:“公子约七爷不知所为何事?”
  行止见他形容总是冷冷的,只好坦言道:“多谢七爷前日帮的忙,行止知道菲薄,便表一表心意罢。”
  慕益之问道:“你既然知道七爷身份,你究竟何人?”
  行止见他坦言,不由笑道:“七王爷封地便在这一带,行止不过大胆猜罢了,没想到倒是桩巧宗儿,能得见七王爷。”
  原来顾七原名是顾慎谙,便是先帝的弟弟,当今皇上的王叔。顾慎谙年纪不大,较着顾慎言却是小了数岁,小时便有了封地,住在这密州一带。顾慎言当年也本应往封地去,只是他与先皇感情自小甚笃,为人处世皆是不凡,因着格外开恩许他在京里。待到修齐登基,因有先皇遗诏,他自然仍是留在京城辅佐新皇了。
  慕益之冷冷道:“只怕你是别有用心。”
  行止笑起来,道:“行止来密州做生意,能与王爷结交那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呢,用心自然是有,只盼着王爷能多给行止方便啦。”他知道若是执意说无甚用心,对方必然不信,这才有了这套说辞。
  两人正说话,却见顾慎谙笑盈盈地推门而入,道:“小行止,你真是聪明得很。”
  行止见他进来,不由笑着作揖道:“见过七王爷。”
  顾慎谙笑道:“好说好说。”他故意板脸道,“什么七王爷,我怎么见不着?”
  行止晓得他不再说及此事,不由笑起来,心中长舒一口气,忙请他们入座,随□□谈起来。
  慕益之心下想着,等回京城,当真是要好好查一查这事了。只是今年不大便宜,恐怕只能是明年回去,这一年,他便仔细盯着这人罢,至少顾慎谙也好好地消停上一年。
  南地虽然仍是和暖气候,京城的天气却是阴晴不定的,展眼已是京城的十二月份,不过半月多的光景便要过年了。下午时分,只见天际黑魆魆的团团黑云,低低地垂到鎏金屋顶子上,不多时便呼呼地挂起大朵大朵的雪片子来。今年的雪却是多,入冬以来,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场雪了。
  修齐裹着大氅,毛领子黑油油的泛着亮光,却是衬得他的面色愈发阴沉下来。他身边并没有几个宫人,只有素常伺候惯了的昆平昆清两个跟在旁边儿。雪面子簌簌地刮在脸上,仿佛是千万把细细的刀片儿似的,冷冽刺骨。修齐却恍若未觉,他面色沉寂,便如同古井中的沉水似的,掀不起半分的波澜。
  雪还未下多久,青石板子上面便积了厚厚一层,人踩上去便是咯吱作响,落下一串浅浅的印子。天际乌黑,宫里四下皆是阴阴的,无端便有一些阴冷的气息,教人猛地打了个寒噤。昆平昆清两个不敢说话,只稳稳跟在他的身后向前走去。
  天地偌大,此时仅仅能听见漫天的风雪呼啸,和几人走路的格格履声。
  修齐停下脚步,缓缓抬起眼来,昆平昆清两个屏气噤声,也忙跟着停下步子来。
  原来是掖庭宫。
  掖庭两个字黑魆魆的,看着便有些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昆平昆清两个虽不晓得修齐意欲何为,自然也不敢问,只听修齐低声道:“进去报一声,就问浣衣坊的贾敛容在哪里,朕要见她。”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敛容第一次在宫里过冬就赶上这样难捱的气候。所幸屋子里炭炉烧得火热,然而这两天气候更是冷了,一阵透骨寒风,料峭冰冷,便像尖针似的直直地刺到骨子里头去,敛容便一下子就病了。头先她还强打着精神起来做了会子活儿,只是愈发觉得昏昏沉沉、头重脚轻的,一同做事的青霭忙忙禀告姑姑,便扶着她歪在炕上灌下两碗姜汤,敛容迷迷糊糊地便睡过去了。
  她烧得头昏,朦朦胧胧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强睁开眼,却见姑姑挑开帘子走进来,柔声道:“敛容,你收拾一下出来。”
  敛容只觉得猛地惊了一下,整个人都清醒了。她来掖庭的日子不长,规矩一点一点学过来,生怕自己仍旧做错了什么,惹出什么事情来。她强撑着炕沿子坐起身来,颤颤巍巍地扣上衣领子,匆匆对着镜子抹一抹头发,这才挑着帘子出去。她心里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做了甚么错事,心里上下地打着鼓。
  敛容走到外间去,却见外间里只有一个男子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见她出来只是上下打量着她,一言不发。她不敢再看,忙垂下头去,跪在地上,却也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位贵人,只好开口:“给爷请安。”她一开口,才觉得嗓子干痛,声音嘶哑,直是唬了她一跳。她忙压着嗓子,敛声屏气,然而心却是砰砰地跳着,直是要从嘴里跳出来。敛容原就病着,这会子加上害怕,整个人不由发起抖来。
  修齐看着她发了一会子呆,这会儿猛然回过神来,沉着声音道:“起来罢。”修齐觉得心神俱乱,他也不晓得这样究竟是对是错。出神间,猛地瞧见敛容瑟瑟发抖,一下子想起在外头的行止,如此寒日,不知道行止要遭什么罪受。他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修齐深深吸一口气,若是想出宫寻他去,他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修齐缓缓道:“朕问你,贾方仁可是你爹?”
  敛容听见他的话,猛地意识到他的身份,一下子跪在地上,瑟瑟道:“回皇上的话,是罪女的父亲。”她害怕极了,整个人发起抖来。
  修齐瞧着她这可怜模样,一时想起行止,声音渐渐缓下来:“起来回话。”
  敛容这才大着胆子起了身,眼角余光瞧见修齐的模样,一时又是吃了一惊。她虽晓得皇帝年轻,却不知道当今圣上模样生得这般英俊。修齐在外头走这一遭,脸颊冻得苍白,藏在那紫貂毛领子的大氅后头,整个人都显得阴沉了许多。敛容只看了一眼,实在有些害怕,因着不敢再看,忙回过眼去。
  修齐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敛容道:“回皇上的话,罪女到浣衣坊已是三个来月。”
  修齐怔怔道:“三个月……”原来行止已经走了这么久这么久了。他阖一阖眼,继续道:“你晓不晓得贾方仁所犯何罪?”
  敛容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在家虽然是女眷,只是她从小聪敏,在京城中很是有名气,家里的事她虽不参与,却也是看得清明。她哽咽道:“罪女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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