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作者:啊圆
内容简介
江南的六月多雨,垂死的老人挣扎着不肯离去,只为等候木槿花开。
第一章 老人
六月的江南多雨,连空气中都泛着潮湿的味道,雨声淅淅沥沥,落在屋檐上连成线儿垂下。
屋内,老人斜躺在架子床上,靠着玉枕,这玉枕自西域而来,今上御赐的珍品,据传能安深思、助睡眠。
只是,再珍贵的宝物也无法挽回腐朽,生命已至末年,曾经叱咤风云、威震一方的老侯爷,而今被风寒轻易击败。
家仆伺候汤药,老人艰难咽下,咳了几声,蓦然间污了锦被。
老人挣扎着直起身子,家仆着急忙慌地扶住,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指着锦被上的污渍,沙哑着声音急道:“换了,快换了。”
家仆唤进门口立着的丫鬟,丫鬟噤声入内,安静的换去锦被,老人方舒下心,拉住家仆,轻声问:“木槿花可开了?”
家仆垂着眉目,不敢看老人的面容,微微摇头,“侯爷,今儿个下雨,木槿花开不了。”
老人颓然躺下,叹道:“怎么还不开。”
家仆心知老人不需要答案,知趣的不再言语。
老人戎马一生,刚强硬朗,直至末年,才显现几丝衰弱。
家仆晓得,老人残喘着不肯离去,是在等候木槿花开。只是家仆不知,老人缘何等候,缘何执着。
家仆端着药碗退下,回首看了眼老人。
老人依着方才的姿势斜倚,双目微合,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听雨。右手垂下床沿,依稀能瞧出几分昔日的遒劲,手腕间挂着串红玛瑙,从未被摘下。
家仆悄悄关上门,隐约听到老人的叹息。
“谨知……”
第二章 初见
镇国侯府的小少爷孙享是上京赫赫有名的小霸王。
镇国侯年少成名,南征北战,一生驰骋沙场,未尝败绩,威名远扬。临到知天命的年纪,喜得幼子,同日,宫里的皇后千岁诞下太子,圣上龙心大悦,挥笔为新生的小舅子赐名。
圣上亲提的圣旨降临,直言孙家幼子就是天生享福的命。
镇国侯一双铁手握刀时威风凛凛,接住圣旨时却忍不住微微颤动,圣旨上的字迹龙飞凤舞,颇有颜卿风骨,镇国侯老泪纵横叩谢了天恩。
孙家幼子自此得名,孙享。
孙享千娇万宠的长大,父亲是手握兵权的侯爷,母亲出身皇族,嫡亲姐姐是执掌封印的皇后,同龄的外甥甫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
上京望族众多,孙享自幼与纨绔同行,儿时是小纨绔,顶着张白生生的好看脸蛋,嘴甜得跟蜜糖似的,惹得一众亲戚朋友,无论真心还是假意的,都将他在手心里捧着。孙享这厮,惯会见人下菜碟,往往欺负了旁人,受罚的反倒是被欺负的人。年岁渐长,仗着父母姐姐的宠爱,吃酒打架、跑马斗蛐,无一不精通,待到十六岁上,更是成了上京秦楼楚馆烟街柳巷的头一份,为博佳人一笑豪掷千金,孙小爷眼皮子都不带眨的。
却说,镇国侯一门以武起家,素来瞧不上文人,武将嘴笨得多,朝堂上时常争论不过文人,镇国侯如往常般受了文人的气,正郁郁着,同僚笑言:“令郎自小聪慧,而今已有十六,不如让他也上这朝堂来,与那群牙尖嘴利的酸儒子说道说道。”
此言一出,引来阵阵附和,镇国侯闻得众人称赞幼子,心中郁气渐消,难免生出几分得意,面上却不显,谦虚道:“犬子不过有些许伶俐罢了,哪里值得这般谬赞。不过话说回来,前些日子我倒是想着,跟圣上求个恩典,赏那小子一官半职的,也好过他整日里东游西荡没个正形。”
“侯爷谦虚个什么劲,虎父哪来的犬子?小少爷深得圣眷,文治武功样样强过我家那臭小子,老陈我可是羡慕的要命了。”这是一位陈姓的将军发自内心的赞扬,他家的小子,连自个儿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一柄宣花斧倒是舞得虎虎生威,自是对能将《三字经》、《千字文》倒背如流的孙享敬佩得很。
镇国侯老来得子,平日最喜旁人赞上幼子几句,这时便同陈将军勾肩搭背,往远处的酒家去。
酒过三巡,镇国侯晕乎乎地往侯府走,正巧碰上无所事事逛大街的孙享,当即拉着他,“乖儿乖儿”叫了好几声,硬是将他拉回府中书房,从桌子底下拖出垫桌脚的书箱子,扯出本《中庸》来,醉眼朦胧地看着,左看右瞧,字认识他,他不识得字,索性将书扔给孙享,叫他一句句解释来听。
孙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除了《三字经》、《千字文》,哪本书于孙享而言,不是天书了?
只是孙享睁眼说瞎话惯了,拿着书半点儿不露怯,摇头晃脑照着读了一遍,又胡说八道的解释了一遍,听得镇国侯连连称是,直道“我家乖儿果然聪慧”。
书房里父子相对夸赞,书房外站着的军师听了,冒出好大的火气,凭着对孔圣人的一腔热血,强踹开门,冲着里头的镇国侯怒气冲冲地斥责,直将镇国侯一张老脸叱得通红,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好不憋气。
军师是侯府少有的文化人,弱冠之年参加科举考试,名落孙山后便一直跟着镇国侯,一个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兄弟,敢说敢做,当即决定把这不学无术的孙少爷丢去白马书院。
白马书院位于城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山上举子众多,家事国事天下事,唯独没有玩乐事。孙享逍遥自在的性子,哪里受得了约束,抱着镇国侯的大腿嚎啕大哭,就是不肯离去。镇国侯对幼子自是万分心疼,梗着脖子跟军师叫板,军师无奈,千挑万选,选了个东城书院,总算叫这少爷满意了,收拾书袋带上小厮三七欢天喜地的上学堂去。欢喜的事情自然不是去学堂,而是东城书院地理位置极好,离平康坊不过二三里,转过三条街,文人骚客莫不流连。孙享混迹其中,不过几日,竟得了风流才子的名头。
谁料好景不长,皇后娘娘不知从何处听闻这事,心道这弟弟哪里都好,唯独于女色上有些痴迷,少年人不知节制,容易伤精气,遂将孙享召进宫,侧边儿敲击了一番。
只是皇后不知,孙享这人,虽常年混迹花街,除却喝酒划拳、抛掷千金,竟从未经过男女之事,不曾赴过巫山。故而这番委婉至极的敲打,不过对牛弹琴,听得孙享摸不着头脑,倒是一旁的三七听得面红耳赤,另得了皇后嘱咐,私下禀报给镇国侯,侯爷方重视此事,对儿子耳提面命,严命禁止孙享再出入平康坊。
自此,每当孙享生出花天酒地的念头,便是百般阻扰,三七步步紧随,扰得孙少爷好不烦恼。
那日,孙享好不容易甩开三七,翻墙逃出书院,还没走上两步路,雨水大滴大滴落下,湿了孙享最爱的红袄子。
上京的三月仍是隆冬,冷的肃杀,雨水落在身上,惹得人直打哆嗦。
孙享忙找了处屋檐躲雨,这书院后头是条悠长悠长的巷子,往日便人迹罕至,今日更是半晌也没见着人影。
巷子里青石砖铺的四平八稳,看着干净整齐,可一淋上雨就滑不溜秋,叫人踩上直打滑。孙享跑了两步,险些摔个五体朝地,只好停下脚步,站在屋檐下静候雨停。
三月的上京素来少雨,可那日的雨却下个没停。孙享愁容满面,心想:还不如在书院听老学究胡扯呢。百无聊赖的数着青石砖,不时满怀期待朝着小巷尽头望上一望。
“一百二十三……”
孙享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喜悦散得一干二净。
“一百二十四……”
有气无力地数着,眼角的余光似乎瞟到片白影,忙抬头去望,有人来了!
孙享惊喜地跳起,蹲久了,猛地站起,头有些晕,扶住墙才站稳了,孙享眯眼瞧着那人愈走愈近。
那人缓缓而来,在这雨天也穿了身白衣,撑着把黑布伞,步履从容稳健。待近了些,面容逐渐清晰,那人个子高挑,面上无什么表情,眉毛浓黑,眼神清明,鼻子挺翘,不甚硬朗的面庞携着些许江南水乡的韵味,又恰好的包容了五官,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就是这样,恰如其分,不多不少。
纵是眼界高如孙享,也不由片刻呆滞,直到那人驻足,温润的眼神望来,肃杀的冷也被那人软和了。
孙享回过神来,冲着那人一笑,道:“这位兄台,相逢即是缘分,且帮我一帮。”
那人了然,执伞相邀:“若是兄台不介意,便进来吧。”
往日里,孙享总觉着三条街太远了,可今日,这三条街却格外的近,近到孙享还未开口,便瞧见平康坊前的莺莺燕燕。
那人似是头回到平康坊,微微皱眉,抿紧了唇。
瞧见那人的模样,孙享不知怎的心下一紧,突然想起皇后姐姐曾经的旁敲侧击,恍然间竟悟了,再去看衣着暴露的女子,面上绯云稍显,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就是来吃酒的。”
那人拂了拂衣袖,双手拱起:“告辞。”
孙享三两步追上,急道:“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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