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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见我的头发了吗? (穆衍)


  弩是从摄政王亲卫手中射出来的,
  亲卫眼见一击既成,摄政王落马生死不知,不待其他人制住自己,立时服毒自尽,
  摧山营重甲兵下马持盾,一人上前去看摄政王生死,
  弩箭直插在摄政王头盔的红缨上,冲击力使盔甲开裂,紧紧咬住了箭尖,
  盔甲碎片插进头皮,以深度来看还死不了人,
  重甲兵松了口气,背起摄政王,将他四周围了个滴水不漏,列阵缓缓走出城门。
  弓弩兵从盾阵后探出头与大同总兵安排的伏兵对射,
  摧山营之精锐与甲备冠绝三军,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固若金汤的城池中会遭到自己人伏击,才令摄政王遇刺受伤,
  伏兵不是摧山营一合之敌,一个照面后已经近伤亡殆尽,
  摧山营主将正准备喝止进攻,上前捉两个活口,
  就听到摄政王气若游丝道:“都杀了……秘此事,勿使蛮人知,也、也勿告京城。”
  说完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摧山营一路杀到大同总兵府,将总兵府中之人软禁在一间屋子里,
  同时封闭城门,禁止出入,着急忙慌地请医官来医治摄政王,
  所幸摄政王当时戴着的头盔够结实,弩箭没给他射个对穿,
  只是一个头盔碎片扎了进去,头皮上豁了个血口,没有大碍。
  摧山营主将一听他死不了也傻不了,当即放心地扔下他不管,
  和一帮前来围观的将军们拿着他的头盔啧啧称奇,
  头盔内衬里面有一行小字,刻着:川监作于二十年,愿阿岑百岁无忧。
  轮流在将军们手中传了一遍,纷纷被酸得掉了一口牙,一蜂拥做猢狲散,
  出门后挨个戳了一遍,互相问道:“知道这个‘川’是谁吗?”
  没人猜到小皇帝身上。
  随军的医官在处理伤口时为了上药,趁着摄政王昏迷,把周围的头发剃掉了,
  摄政王醒来后发现自己掉了一枕头毛,险些拿着刀追着医官砍,
  被亲兵连拉带劝地拦了下来,还蹬腿骂娘,
  医官默不作声地抱着胳膊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冷静道:“我会做头套,麾下要不要?”
  摄政王头还有点晕,挣扎了没几下一屁股坐回床上,
  嘤嘤地假哭道:“我要我的头发!”
  把刚进门的摧山英营主将吓得一个哆嗦,几乎以为他被人换了魂。
  摄政王以前仗着年轻力壮,第一天被人砍了一刀,第二天裹裹伤口照常能上阵杀敌,
  如今年纪大了,活泼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脱力地躺了回去,有气无力道:“都什么情况?”
  他晕了一晚上,昨夜有场余震,把大同府的外墙震塌了,
  主将去看了一眼,砖石都是空心的,手一掰就断了,
  东窗事发,大同府上下不论清白与否尽数下狱,总兵在狱中畏罪自杀,
  消息被强行封锁在大同城内,无故出城的格杀勿论,闹得人心惶惶,
  除了城下没有发现蛮人行踪,没有一个好消息。
  摄政王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伏兵谁布置的?”
  主将在他手掌上写了个“总”字,
  停顿了一下,几不可闻道:“贪污的钱用来串联旧部,谋划给麾下黄袍加身了。”
  摄政王擎着一脸波澜不惊点了点头,无声道:“瞒得下来吗?”
  大同总兵是摄政王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他的嫡系,若给他定罪,摄政王也逃不了干系,
  主将知道他心中所想,看着他的神情,谨慎地摇了摇头。
  摄政王许久没有说话,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刻有余,主将听他轻声道:“防备蛮人为要,给京里上折子请罪,把过错都揽到我身上,再要钱重新修缮城墙……无论京城那边说了什么,保持缄默,辛苦了。”
  自地动后通政司往北方加派了大量人手,
  一日之间有十几道加急通传往返在京城与北境之间,
  摄政王醒来的第二天晚上,京中收到大同总兵贪污修缮城墙银钱和摄政王请罪的奏折,
  不待士人议论起来,小皇帝就派人带着圣旨来痛骂了他一顿,扣了他一年俸禄。
  摄政王这几日慢吞吞地把城墙逛了一边,
  又从兵马元帅家那位好大喜功的长子口里审出了事情经过,
  脸上平静,心里却攒出了一肚子愁绪,本就不太结实的头发纷纷被吓掉了,
  已经从医官手里买了半面墙壁的头套。
  他一脸菜色地接了旨意,听闻钦差说小皇帝要他回信,
  于是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给小皇帝写信说:“御笔朱批,不敢不秃。”


第52章
  摄政王事关大同的折子送抵京城时已是半夜,京城城门已关,
  驿官和折子一起被篮子吊上城头,没有立即去通政司复命,先去了兵马元帅府,
  兵马元帅早接到长子传来的消息,知道以他这点能耐瞒不过摄政王,
  匆匆忙忙地买通了通政司的驿官,所幸还卓有成效。
  他看完摄政王的折子,按照原样将奏折封存,取出重金答谢了驿官,
  分别给大同总兵和早与他暗通曲款的蛮人左贤王写了信,
  一是许诺大同总兵,只要摄政王死了,便帮他往宣大总督的官职上活动,
  二是许诺左贤王,说知道他深衔摄政王,如今有了一个好时机,请他合力来杀摄政王,如果成了,给他万斤的盐引。
  小皇帝为了护住摄政王,
  在大同总兵这一层就把他撺掇摄政王黄袍加身这件事拦了下来,
  然而从没人跟他许诺过不会秋后算账,大同总兵一直战战兢兢,
  本来见摄政王态度和从前没有太大区别,还松了口气,
  所以接到兵马元帅的信件时险些吓死自己,
  惶急之下想不出退路,就按兵马元帅说的做了。
  大同总兵安排了城门口的伏击,左贤王动用了藏在摄政王亲兵中的间谍,
  如此近的距离被手弩射中万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只可惜输给了小皇帝一肚子牵挂。
  摄政王从总兵书房中搜出了藏在暗格里的信,又挪到牢中去见总兵尸身,
  总兵用腰带拴在牢房透气的小床上自缢而死,
  没有摄政王的吩咐,没人敢动他的尸首,
  摄政王见他十指指甲尽折,死不瞑目,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命人去买了一具薄棺,将尸首送回总兵家中,
  罪不及妻女,只把总兵三个儿子削成了白丁,
  原本还想循惯例令其偿还所贪污银钱,被幕僚劝了下来,
  说他不能在此时寒了其他参与此事将士的心,
  被摄政王骂了出去,却也没再提起过。
  摄政王一面在大同府中养伤,一面重新把北境的将军们梳理敲打了一边,
  将军们因为摄政王拒绝了黄袍加身,首倡者大同总兵又自缢,
  不问缘由就与他离心的不在少数,摄政王传递军令都没有往日顺畅,
  然而这些人守御北境多年,摄政王手头一时竟没人可替换,
  只能捏着鼻子忍了,挨个叫过来谈心。
  他在北境待到过年,没有战事了,独自偷了壶酒出来坐在城墙上喝,
  喝得醉醺醺的了,摘了脑袋上的头套往城墙下一扔,放声长啸起来。
  好似从摄政王按捺不住情感去与小皇帝呷近起,在朝堂上就接连遭遇不顺,
  他既不能全心为自己谋夺利益,也不能完全忠于小陛下,
  像个鼠首两端的小人,哪边都不讨好,反而使得旧将与他离心,
  只有那一点情爱是成全自己的,
  这点事他花了两个多月才想明白,当时便吐了一口血,秃得更厉害了。
  摄政王曾数次心生退意,但那都是为了小皇帝和他的江山,
  只有这次是为了自己,居然比以往都来得强烈,再没办法甘之如饴,
  他被这负罪与愧疚折磨了许久,连小皇帝愈发小心翼翼的来信都不敢回,
  小皇帝不曾辜负过他,便生怕抑制不住脱口冲他抱怨出来。
  小皇帝兴致勃勃地给他搜罗各种生发的药方,
  连同自己那一份千回百转的情思不远千里地送到他手上,
  却再也没有了回信,仿佛又回到了摄政王回京前,
  他是野心勃勃目无君上的乱臣贼子,听不听诏令全凭心意,
  他是一心要拿回自己权利的傀儡皇帝,什么都能算计一番,还不懂这些英雄气短与儿女情长。
  小皇帝尝到了摄政王的疏离,年关过后,来信上只剩一句,
  用他那手肖似摄政王笔锋的端庄小楷写道:“阿岑可负我深情,然万勿负卿家国。”
  摄政王顾不得挥退亲兵,趴在案上对着信失声痛哭,
  第二日嗓子哑得不能说话,几乎不能行走,
  第三日恢复如常,把当初参与黄袍加身的将军们叫过来喝了一顿酒,
  把他从未说出口的,曾被毁于忠义与烈火的摄政王府,他同先皇的愿景一一与这些人讲了
  知道不能只讲情谊,又歃血为誓道:“收复河套之功,孤让与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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