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眼睫温存似的笑了一下,
小皇帝起来的时候又找不到他了。
摄政王带走了被他摔碎的玉佩,锦囊留在小皇帝床头,
新换了一束,是他自己的,又细又软,还夹了一小把白发,
小皇帝拿着它发了一会儿呆,低头塞进了枕头底下,
换了衣服去处理朝政。
今天休沐,台官往来的脚步也变得慢腾腾的,
然而报上来的事情仍让人焦头烂额,
小皇帝先看北境,今年蛮人来势汹汹,守将刚稳住阵脚就忙着上折要粮要兵,
执政批了“可”,到兵马元帅调兵那里又被退了回来,
新掌权的兵马元帅坚称北境兵力足够,拒不执行,
小皇帝的上泽军在折子后夹了张纸条说:“元帅因其子表功而被摄政王羞辱暗中嫉恨。”
小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完了一整本哭惨的奏折,把几处一看就不实的地方圈了出来,
看到末尾又忍不住想起了摄政王,
摄政王靠着龙椅的扶手漫不经心地和小皇帝讲北境的风沙,讲他的金戈铁马,
什么险阻到他嘴里都是纸糊的,
小皇帝知道他吹嘘,但是从来不揭穿他,他就爱看他这样意气风发。
小皇帝拿朱笔在折子后批:“三句真话七句假话,给你所讨钱粮三分。”
摄政王在宫门一开锁后就溜了出去,
他的铜符不知道被小皇帝藏在了哪里,
一路全靠刷脸过关,
折腾了一会儿才进了王府,
匆匆换了一套不惹眼的绸衣,又上马往西市而去。
第22章
西市虽然没有杀人的时候热闹,但是行人往来也熙熙攘攘,
饶是摄政王马术高超,赶到目的地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槐树在街角长了数百年,
三四人才能环抱得过来,
文人墨客将此树尊称为槐先生,
在树下辩论问道。
摄政王赶了个早场,人还没来齐,仆役在铺设坐垫桌案,
执政已经到了,跪坐在槐树下的主席上低头看一份手书,
摄政王和他遥遥一拱手,找了个角落坐下。
早到的有几个儒生模样的少年,也帮忙摆设纸笔,
摄政王一眼扫过去发现了七八个练家子,
接着是兵马元帅拴在附近一个茶楼下的白马,
那马膘肥体美,浑身没有一根杂毛,正无聊地来回转着头,
摄政王和它对视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对着马咽了口水,
抬头看了眼茶楼上半开的窗户,
茶楼上还没有人到,摄政王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
心想:搞这么大排场,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
执政带来的是他昨天被摔在摄政王屁股上奏折的副本,
要问于天下才智之士,
最后京城中闻讯而来的士子书生占据了半个西市,
有专人将论辩记录下来向外转述。
摄政王的变法中有两条绝不能向外人言,
一条是“虚君实相”,一条是“农商并重”,
如今刚借执政之口和他人透露了一点苗头,就吵成了一团浆糊,
摄政王一面听一面在心里想:难于登蜀道……慢慢来吧,死在半道上也行,总之是走了一点。
槐先生下的辩论往往以一场混战告终,
吵到晚上才打起来已经是看在执政在上面坐着的面子上,
摄政王正发着呆想事情,猝不及防一个臭鞋砸到了面前的桌案上,
把他熏得一个仰倒,从席子上一跃而起。
视线从来时看见的几个练家子身上扫过,
其中有一半正往人群最混乱处挤去,
他眼神一凝,意识到兵马元帅上钩了,忙往槐树下跑。
摄政王抢了执政的位置,
喝道:“武定王岑江令,有贼人图不轨,凡打斗者立趺坐正冠,未止者以胁从论。”
又让执政带来的弟子们齐声呼喝,
摄政王名声在外,不多时人群平静下来,
刚才扔了鞋的忙着穿鞋,再激动一点把帽子也扔出去的也四处找冠帽,
剩下几个没反应过来的还呆呆站在原地。
摄政王带了人来,都学他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窝着,
听他喊话都从角落里冒了出来,把还不乖的那几个按倒在地,
一起扭了胳膊押送到摄政王面前,
摄政王抬头和茶楼上的人影对视了片刻,
距离已经远到谁也看不清谁了,然而他知道那个是来看热闹的兵马元帅。
摄政王率先移开了视线,隔空点了几个怀揣短刃的人,
叫手下把人带回去好好“伺候”,
自己跑回皇宫自投罗网。
小皇帝中午的时候就接到了槐先生下辩论的奏报,
起先他们还没辩论到真正违禁的地方,
他还觉得只是书生意气,让他们随意去吵,
后来说到“君臣父子”才惊觉不对。
上泽军将密报呈上来时小皇帝看着眼熟,
想了半天想起来从哪看到过,几乎从龙椅上跳起来,
他这两天想和摄政王和好,
于是在宫里翻了半天,把自己年少时曾写了给摄政王邀功的策论找了出来。
摄政王还在京城中没走的那几个月也拿正经的帝王之术教他,
字句里也有这个意思,
小皇帝后来跟别人提起炫耀,被当时的太傅狠狠训了一顿,
加上后来摄政王不给他回信,
小皇帝跟他生闷气,就慢慢把这些给忘了,看到的时候才想起来。
摄政王赶在宫门落锁前进了宫,
一进书房就坐台阶上要吃要喝,
小皇帝对着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叫人盛碗饭拌了新做的羊肉汤端上来,
摄政王呼哧两口吃完了,嬉皮笑脸地朝他讨下一碗,
小皇帝装作没听到,隔了一会儿被磨得受不了。
冷笑了一声说:“我看岑卿是想吃板子。”
摄政王坐在台阶上扭头看他:“看来陛下已经知道了。”
小皇帝低头把一本折子扔进脚下的废纸筐里,
摄政王眼尖,看见上面自己的名字,双手一摊:“所以臣特来讨罚。”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来啊撑死我吧。
第23章
小皇帝仔细地看了看这块滚刀肉的神色,
摄政王嘴唇上沾着一点油水,显得他唇色闪闪发光,
小皇帝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上颚,
惊奇地发现自己对他居然发不起脾气来了,
只好无力地摆摆手,叫宫人再去盛上一碗给他。
摄政王又从他手里讨到一碗羊肉汤,
喝了自己一身汗出来,放下碗往台阶上一靠,
慢吞吞道:“陛下想怎么罚臣……都可以。”
小皇帝一指台阶下,言简意赅道:“拿《刑律》来,顶头上跪那。”
摄政王脱口道:“还记着抄《刑律》那事呢?”
小皇帝偏头看着他,最后羞涩似的抿唇笑了下,
摄政王鬼迷心窍,乖乖把《刑律》顶在头顶,却没往台阶下跪,
他不要脸地赖在了小皇帝左手边,
又做贼心虚地跟他说:“只是声势已经造起来了,往后要如何处置,望陛下三思。”
这是在小皇帝的书房中,
今天不用见外臣,他只在头上戴了个发冠,
没有梳发髻,一把粗马尾垂在脑后,
摄政王盯着看了会儿,收回目光,满怀艳羡地想:头发真好。
小皇帝把上泽军关于槐先生下辩论的密报又重头看了遍,
把密报放在摄政王脑袋顶上的《刑律》上,
懒洋洋道:“你惹的事,自己解决。”
摄政王脖子不敢动,只好掀起眼皮看着他,
眼睛里有笑。
小皇帝脚下打回给参政台重批的奏折堆满了一筐,
台官上来合力把它搬下去,
其中一个和摄政王小心翼翼地交换了一个视线,
小皇帝余光瞥见了,开口叫住这两人:“等等,把岑江的折子给朕拿过来。”
摄政王眼睫往下一垂,把全副神情掩饰过去,
小皇帝在看他的时候拿着一脸古波不惊对他,
他的小陛下问:“心虚了?”
摄政王脸皮一向厚得能挡刀剑,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似乎还没有一张纸厚,
他沉默了一会儿,
小声说:“陛下知道臣要做什么是吗?”
小皇帝尚未应声,
两个翻折子的台官不慎打翻了摆在身边的奏折,
其中一个惊呼了一声,摄政王下意识地扭头去看。
竹筐里大部分被打回的奏折都与小皇帝的后宫事有关,
其中一本不巧摊在了摄政王膝头前,
上面“子嗣”二字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地撞进了他的眼帘。
台官找到了摄政王的折子,双手奉到桌前,
小皇帝接过来也不细看,照旧放在了摄政王头顶,
摆手叫周围伺候的人都推下去,
将一手搭在扶手上,侧身问他:“岑卿为此预谋多少年?”
正事要紧,摄政王艰难把思绪从膝前那本折子上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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