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庐镇的事情告一段落,属于河中鱼怪的纷纷执念,也化作一滴灯油融入了白玉古灯。黎云笙身体素质不错,转天起床就又精神焕发了,他站在河边点了一支烟,旁观祁陌用青莲业火送那些河中溺毙的亡魂们往生,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河水中原先漂浮的残肢遗骸也慢慢消失,这片土地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可惜已经没有生命存在了。
“我啊,以后不能私自离开了,你们俩经验不成熟,如果不护着点,还不知要出什么岔子。”
黎云笙笑道:“反正你也不会走远的,迟早都会回来,我放心。”
“你怎么就确定我不会走远?”
“你不是保证过么,除非死别,绝不生离。”
他极少提起,但都记在心底,他对她始终存着难以动摇的信任感,认为她一旦承诺,永不食言。
“对哦。”她点点头,眼底恍有笑意,“毕竟我向来遵守诺言。”
此时祁陌转过身来,温声问道:“接下来呢,打算去哪?”
黎云笙看向雪色,雪色很自然回答:“就去阳镇好了,那里的牛肉面挺好吃,趁笙笙的钱还没花光,咱们去尝尝。”
“嗯。”
“而且七哥说,阳镇有座莺歌戏园,那里的头牌有一副极妙的嗓子,咱们也可以去听听。”
黎云笙颇感意外:“你挺悠闲啊。”
“最近大家神经都太紧张了,顺便就此机会放松两天——祁小哥同不同意?”
祁陌温文尔雅地应着:“我觉得,甚好。”
于是三人就这么愉快决定了新的旅程,不为点灯,纯粹为了修复疲惫的身心,毕竟阳镇还算是挺繁华的镇子,适合消遣。
牛肉面很好吃,红糖桂花藕粉也很好喝,黎云笙打着哈欠,任由祁陌在旁边塞给自己一块梅子糖,转而懒洋洋走进了那座远近闻名的莺歌戏园。
台上正唱的那一出似乎是《桃花扇》,戏园里的头牌杜凤儿生得皎若秋月,顾盼生姿,再配上曼妙身段,和云外凤鸣般的歌声,不知曾迷得多少听众神魂颠倒,使她至今仍是老板的摇钱树。
然而戏没听两句,三人刚在角落里找到一处空桌坐下,就听见不远处吵吵嚷嚷,似乎有谁率众闯进来闹事了。
为首那人径直走向台前,示意随从们上台把杜凤儿带过来,任凭戏园老板在旁边赔着笑脸低声道歉,依旧一脸冷漠。
“孙老板,并非我故意为难你,这命令是我们老爷下的,在嫁进秦家之前,杜姑娘不能再抛头露面给别人唱戏,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孙老板连连作揖:“不敢不敢,是小人疏忽了,还请张管家回去跟秦老爷说说好话,最近小人一定把所有事都准备妥当,就等着秦老爷娶凤儿进门。”
杜凤儿原本还在挣扎,此刻闻言神色一滞,难以置信地反问:“嫁进秦家?谁说我要嫁给秦老爷了?”
张管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杜姑娘,这巨额礼金孙老板都收下了,难道他还没告诉你,三天后就是你和秦老爷成婚的日子了吗?”
杜凤儿自然是丝毫不知的,她前一刻仍被蒙在鼓里,原来自己的老板,早就为了那些钱财,轻而易举将自己卖给了大户人家。
“我不嫁!”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谁也不嫁,死都不嫁!”
话音未落,她已重重挨了老板一耳光,登时踉跄着跌向一边,半边脸霎时红肿不堪,唇角也隐约沁出了血丝。
孙老板悄悄塞给张管家两块大洋,压低嗓音谄媚道:“她的情绪问题小人会解决的,绝不会坏了秦老爷的兴致,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张管家略一颔首将大洋收起,转身招呼一众随从,极其倨傲地离开了,而孙老板则示意戏园其他人把杜凤儿带走,说要好好教她规矩。
雪色目睹这一场闹剧,颇感扫兴:“怎么只要是咱们到的地方,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我看这回,笙笙又要忍不住出手了。”
黎云笙正在嗑瓜子,乍一被点名,瞬间抬头瞥向她:“谁说我要出手了?”
“你会出手的。”祁陌微笑开口,“方才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们了。”
“……不是什么大事儿,难不成咱们仨还救不了一个惨遭逼婚的姑娘么?”
“完全可以啊,不过在那之前,我建议先去戏园后台看一看。”雪色说,“我担心那无良老板,会对小姑娘采取野蛮手段。”
此刻正是莺歌戏园里客人最多的时段,大家都忙忙碌碌,没有谁注意到他们仨悄悄去了后台。
雪色抬手,很谨慎地将那道软帘掀开,见孙老板背对着这边,全然不顾杜凤儿在对面哭得梨花带雨,只是咬牙切齿地训斥着。
“赔钱货!我这几年供你吃穿,给你容身之地,可没半分亏待你!现在替你寻了个大户人家,想让你下半辈子能有荣华富贵,你居然还不领情?”
杜凤儿悲愤欲绝:“这几年我为你赚了多少钱,你心里是最清楚的,我不曾亏欠你什么,而你却借着这种冠冕堂皇的名义,毫不迟疑就把我卖给了姓秦的!你都没有良心的吗?”
“良心?我只知道你嫁进秦家,能换来我们整座莺歌戏园的美好前途,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易。”孙老板冷笑,“总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以为自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你根本没得选择!”
是的,她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在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亲人了,谁也帮不了她,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妥协,顺从交出自己的后半生,去伺候一个自己厌恶的富家老爷。
杜凤儿的神情,刹那间变得无比凄凉而绝望。
她轻声说:“我晓得了。”
屋外,雪色神色平静放下软帘,转头看了两人一眼:“今晚吧,今晚是比较合适的时机。”
“我觉得也是。”黎云笙笑了笑,“月黑风高,正好把戏园头牌偷偷带走。”
祁陌没参与话题,只好整以暇从纸包中取出了最后一块梅子糖:“吃吗?”
“吃。”
第62章 香消玉殒
当天夜里,趁万籁俱寂,祁陌和黎云笙用符纸隐了身形,悄悄潜入了戏园后院,杜凤儿的住处。
原本在前往的路上,两人还在合计,要如何措辞才能使杜凤儿打消疑虑,相信他们是来帮助她的。
却没料到,在踏入那落满残叶的庭院时,祁陌突然紧紧扯住了黎云笙的衣角,他低声道:“我们好像来迟了。”
黎云笙心中一凛,登时抬头望去,见屋内那盏油灯尚未熄灭,幽幽灯火将纤瘦的人影映在窗纸上,人影悬于半空仍微微摇晃着,显然是已自缢身亡了。
“糟糕!”
红叶手钏化作一道赤光呼啸而过,穿破窗纸将系在房梁上的绳索拦腰削断,只听重物落地的声音,杜凤儿的身体已栽倒下去。
隔壁房间唱青衣的女孩子闻讯赶来,颇为担忧地敲了两遍门没听到回应,连忙把戏园其他人也叫出来,打杂的壮汉干脆一脚将门踹开,于是杜凤儿仍有余温的尸体,瞬间暴露在众人视线内。
下一刻,惊恐的尖叫声便响彻了整座庭院。
孙老板自睡梦中被吵醒,披衣怒气冲冲来到现场,一开口便很不耐烦:“深更半夜都不睡觉,明天还要不要开工了?”
唱青衣的女孩子转过身来,眼中含泪,小心翼翼给他让开了通往房间的路:“老板,凤儿她……她……”
“她怎么了?”
“她上吊自尽了!”
孙老板大惊失色,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察看,见杜凤儿脉搏停止,丝毫没有了生命迹象,实在是神仙也难救了。他盯着她颈处那道紫红的淤痕愣了许久,终是恶狠狠踹了她一脚,破口大骂。
“臭婊.子!断了老子的财路!放着秦家姨太不做非做个死鬼,还要让莺歌戏园也沾了晦气!”
有人低声问道:“老板,这怎么处理?还有秦老爷那边怎么交代?”
“秦老爷那边我去交代,看看这两天能不能抓紧物色个新美人,只求能暂时平息对方怒火吧。”孙老板重重叹了口气,“至于这个小贱人……差人拉到乱葬岗去,扔掉算了。”
唱青衣的小姑娘,念在昔日情分,原本想替杜凤儿说两句好话,希望能安葬她,但一接触到孙老板阴鸷的眼神,最终还是黯然选择了放弃。
要在这里生存下去,明哲保身已是不易,她若为了逝去之人坚持和老板据理力争,那么谁也说不好下一个惨死的,是不是将成为她自己。
几个年轻男人接了命令,很快就把杜凤儿的尸体拖上了破旧板车,孙老板拂袖回屋,众人也该散的散了,庭院里只剩下隐去身形的祁陌和黎云笙,两人倚树而立,脸色均很凝重。
“总不能让那姑娘就这么曝尸荒野了。”黎云笙道,“待会儿跟上去找个机会,把她好好埋了吧。”
“嗯,也好。”
雪色先前还蹲在枝桠间,假装自己是一只深夜栖息的鸟,此刻振翅起飞,紧随那运送尸体的两位男人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亲眼看着杜凤儿的尸体被置于长满杂草的荒碑之间,板车吱吱呀呀远去,月光映照着死气氤氲的乱葬岗,令人油然生出几分寒意。
黎云笙径直走到杜凤儿面前,他俯下身去,看她秀致的面容苍白却安详,并不似自缢之人惯常那般狰狞可怖,不禁叹息。
“愿你来世生在富裕人家,活得安稳喜乐,莫再经历不平世事了。”
雪色落地化作人形,一脚踹飞横在道旁的巨石,但见金光闪过,那巨石已被打磨成光滑石碑的方正模样,随即被她一掌拍入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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