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纯爱耽美 > 全文免费阅读

走火 (无敌国外患者)


  是烈日轮转的声响。
  永恒转动的猩红巨轮,自东极至西荒,沉重地、轰隆隆地滚过天域,流泻下如注的血和火。
  它向西跌堕。
  以京兆府为轴,整条地脉被拉引而起,如同兽类拱起脊背。檐角屋脊装饰的狻猊、狎鱼、獬豸、斗牛、行什都被震落,地肤寸寸龟裂,露出肌理血肉。地脉里殷红的、呼啸的、奔涌的,随百川东入海的,从腔子里喷溅在热土上的,擦不去洗不净冲刷不掉的,是血、血、血!
  如穷海动。
  如大潮兴。
  我没忘。
  顾文章说,我没忘。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记住。
  该想起来了。
  “十七天前,这里烧过一场大火。昭明寺十四位僧人,自焚于此。”
  “他们无罪,但自愿顶罪。为了胡汉止戈,大乱得弥,他们甘以身殉。遗骨前,观者如云,欢声雷动。”
  顾文章目光沉沉,逼视周遭:“他们值吗?”
  “八天前,左君就义。尸身面目焦烂,体无完肤。他值吗?”
  “昨日,宋小书宋大人,被唾骂了整整五年的卖国贼,以血为檄。他值吗?”
  “我真想问问他们。”顾文章哽咽一下,望向那具小尸骨蜷缩过的空地,“我真想问问他!”
  “值吗,啊?刀劈在头上,烙铁烫你的脸,活生生烧死,值吗?没人感激你没人理解你甚至没人记得你,他们在你尸骨前鼓掌欢呼,值吗?你死得毫无价值,这个国家不会好了这群人也不会醒了,值吗?等你老了,热血凉了,连你自己都后悔,觉得当年幼稚、冲动、蠢,你还觉得值吗?!”
  声音戛然而止。四下寂寂,只闻飒烈悲风。
  好一会,他才能出声:“左君就义前,宋大人曾四处为他疏通关系。朝野上下,无一声援。”
  “我们来晚了。”
  顾文章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但我们来了。”
  赤日沉陷。
  有人燃起火把。
  城上,一只长着老年斑的手颤巍巍摘下官帽,摆在城头。
  “老夫……老糊涂了。”
  身历两朝,德高望重的老臣,七十多岁的京兆尹,踉跄转过身,摆了摆手。
  神色刚肃的少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目送着那个怆然的背影远去。
  “臣才疏。”
  又有三五人摘下官帽,端端正正摆好,决然离去。
  拦不住。
  众怒难犯。
  悉罗桓知道,事已不可为。
  他突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顾文章,你究竟想要什么。
  认识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你财迷,胸无大志,成天嘻嘻哈哈,你勾肩搭背地跟人出去喝酒看姑娘,因为争风吃醋还打过架。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无论如何不应该是你。
  无论如何,不该是钻进钱眼里的、只知道兄弟义气的小校尉顾文章。
  你来这,究竟想要什么?
  顾文章只是笑了笑。
  他说:“我要铁瓮裂一线。”
  锢在顶上的,阴惨惨透不进一丝风的,活活窒死我哥、我姐、严隼、周容,把所有惨烈和污秽捂住闷住装他妈太平盛世的铁瓮,我要它裂一线。
  以卵击石也罢,螳臂当车也罢。只要我活一天,就要跟它死磕到底。
  我敬力竭而死者。
  我愿意当下一个。
  最后一丝余晖也沉落。
  城下星星点点火光。
  飞骑相继抵达。
  顾文章从身后接过火把,高高举起,沉声道:“附我者——”
  “举火!”
  他的声音由近旁二人传喝下来,然后二传四,四传八,每传一次,“举火”的声浪便大一倍。火光以京兆府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
  骑手连滚带爬地下马,急声道:“报告统领!承庆坊民变!”
  一百二十八人齐喝:“举火!”
  “政通坊民变!”
  “举火!”
  “中和坊民变!”
  “举火!”
  “秦畿民变!”
  京兆府前千人齐声大吼:“举火!”
  声如炸雷爆响,几乎将人耳膜震穿,连府前石砖都因声浪微微震动。电相激,焰相礴,暴烈赤火汹涌呼啸,整个邺城猎猎燃烧。
  千里传火,草偃风迈。
  元和十八年,三畿十七坊,举火撼邺城。


第四十五章 。
  清宁宫,高欢支颐半卧于棋枰旁,轻叩着棋子。
  残局未动。端王府拥着名正言顺的太子,割去半壁江山。另一边,缙国虎视眈眈,云家态度暧昧,先皇溘然长逝。孤身千里赴故国的质子,守着他的国士,对峙大半个朝堂。
  这盘棋,能赢?
  “当然。”那日对弈者平静地垂眼布棋,一子一子勾勒江山轮廓。最后一枚子是黑士,他停了一下,慢慢按在将身旁。棋子和棋盘撞击,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有我,就能翻盘。”
  一执黑,一执红。苍白的手抚过,晃眼间,棋枰战火纷燃,兵燹延烧。那人低眉,语声迟迟:“转圜之计,在于胡汉。”
  黑士迢迢一路,委身红宫。
  东殿,高棣抽泣两声,哽咽道:“老师,我能搂着你吗?”
  马三进四,炮二平五。
  先皇薨逝前夜,八方云动,齐聚昱合门。
  高欢换掉四盅参汤。半路遭截的吴玉莲被堵住嘴,捆到国舅府。冯陵意道:“添子。”
  黑方添炮。
  高棣拖着假国师,在暗夜里飞奔。高欢于书房接见汉臣,神色肃然,一揖及地。
  “添子。”
  黑方添马、象。
  京兆府前僧骨焦枯,顾文章一刀劈裂门匾,孤骑突围。
  “添子。”
  黑方添车。
  周容下狱,高棣被囚,红方跳马吃车,飞相逼帅,民不堪其虐,道路以目。
  “添子。”
  黑方添卒。
  棋子纷落声不绝于耳。黑方三军整肃,如虎、如貔、如熊、如罴。
  最后一手棋落。红子兵散旗靡,只待一着将军。
  执红者敛袖。
  “走子至此,可以一战。”
  “哇。”
  高欢撑腮看了半天,揉揉眼睛,道:“我看懂了。可是好麻烦啊。”
  “你之前不是说一步就行吗,我想听你说那个。”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见对面不说话,猝然伸手一推棋枰。黑红子当啷滚落,高欢笑嘻嘻道:“说嘛,冯先生,你舍不得了?”
  “没有。”
  高欢天真又恶意地盯着他,试图从神情中寻出什么破绽,却没成功。“好吧,”他最终眨眨眼,“随便你了。”
  赤红火光透过窗纸,在人眼底映出血色。
  这局棋,终于下到收官。
  高欢懒洋洋坐起来,裹紧了小白貂,毫不在意一般问:“他呢,不回来?”
  “回殿下,冯大人说那边还有些杂务。”
  “看来是跟哥哥搞得很开心了。”高欢似笑非笑拈起那枚黑士,凑到眼前端详,“算了,随便他。”
  “冯先生到了!”
  侍从小跑穿过曲折回廊,一叠声地道:“冯先生到了!”
  哭号吵嚷声立刻变小,哭肿了眼的郡王公子们巴巴望向门口,冯陵意,一个外人,此刻倒成了救星。
  没办法。树大根深的端王府,真是要完了。
  鼎沸人声在内殿都听得见,冲天火光照得四下亮如白昼。京兆府已经被推平了,暴民们浩浩荡荡涌向端王府,黑压压围了个里外三层。拔地参天的檄文树在门口,领头的点名要人交涉,端王不堪受辱,急火攻心咣当栽倒。荣郡王喊一声“狗贼”,披挂持剑就要冲出去拼命,被悉罗桓好说歹说拉了回来。
  不能冲动。悉罗桓说,“这伙人有组织。”这位靠钻进厕所躲过一劫,飞驰回来报信的大统领分析道,日落为号,京畿齐变,绝不可能纯属自发。
  “别的不说,就一个问题:火把哪来的?”普通市民谁带着火把逛街啊,三畿十七坊掐着点举火把喊口号,没排练过,可能吗?“不算带头那几个,这次闹事的少说也有一小半——”悉罗桓冲国舅府使个眼色,在座的都明白了,是那边请来挑事的群众演员。
  其实他还留了半句没说。这么多群演,一时半会是找不齐的。
  今日事变,早在几个月甚至几年前,就在某个人脑海里反复排演过了。潜伏在黑暗中的弈者机关算尽,转移所有人的视线,最终在端王眼皮底下,一子一子布好今日的惊天之局。
  现在醒悟,已是回天乏术。
  荣郡王气得脸上肥肉直抖,拔剑乱劈乱砍,一会要斩不肖子孙,一会要跟妖邪决一死战。和玉的叔伯们冷眼看着他发疯,小世子本人却木了似的,眼神空洞,一言不发。恋人,挚友,至亲,短短几天,蜜罐里泡大的和玉已经失去所有倚仗,天塌了,轰然砸在他肩上。
  彻底的孤立无援。没人救得了他,他也救不了任何人。
  “去叫冯先生。”沉默良久,木雕一样的少年出了声,“不管他在做什么,请过来。”
  青衫士人缓步入门,小世子直勾勾盯了好一会,才像认出人来。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