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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火 (无敌国外患者)


  “听不懂,你是不是骂我。”高欢皱皱鼻子,“什么意思。”
  “闺女。”
  高欢嘲笑道:“乱认亲,谁是你女儿?”觑着拂过他面颊的手指,似笑非笑道,“冯先生又在释放魅力了,我得小心点儿。”
  冯陵意垂下手:“有么?”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高欢笑嘻嘻道,“可怜我的傻哥哥,头上绿得能跑马了呢。”
  在国舅面前靠装乖蒙混过关,高欢回了宫。一路倒是很消停,就是从软轿里出来的时候把宫女吓了一跳,他不知怎么想的把头发散开了,乌云般半掩着脸,一晃眼还以为是时光倒流,十多岁的云莅俏生生下了车。
  只是瞬间的恍惚,宫女醒过神来,知道这位主子有点疯疯癫癫的,赶紧拉进屋:“殿下快扎上,让人看去该笑话咱不体面了。”
  高欢道:“你去拿面镜子来。”
  宫女安顿他坐下,依言去取了铜镜来。高欢对着镜子拨弄头发,细细打量自己,镜中映出一张雌雄难辨的少年脸庞。他左瞧右瞧,道:“我看着很像小姑娘么?”
  宫女支吾道:“殿下还小,长大了自然英姿勃发。”
  高欢道:“你何必哄我。在缙国他们都这么说,今天又有人提,大约确实像。”他不自觉地掐着手心,脸上却还挂笑,全不在意的语气,“那些人玩心上来,还叫我换上罗裙陪酒,肆意凌辱。到别人地界了,谁还认你皇子公主,就是件玩意儿。”
  宫女听得揪心,忍不住出声道:“殿下……”
  “是不是很心疼我?”高欢咔嚓扭过头,一脸兴奋,哪还有刚刚强作笑颜的样子,“怎么样怎么样,够可怜吗,要不要再加点料?”
  宫女:“???”
  “我觉得可以。”高欢两眼放光,“下回找人试试。”
  冯陵意回去倒是没引起什么骚动,高棣趁人不注意,偷偷捏了捏他小指:“老师是不是累了?今天太折腾。”
  “还好。”
  高棣眼睛很亮,望着他笑,小声道:“以后咱们就少了块心病。之前那么苦,如今终于看出点希望了。”
  冯陵意道:“嗯。”
  他一直这样,高棣并没觉出有什么异常。杂事很快处理完,两人回端王府,共坐一辆轿子。外人看不见,高棣就放肆多了,幼稚地拽他袖子玩,伸进去摸他的手,絮絮说些家常。高棣之前过得太惨,不要说坐轿子,连见到的机会都不多,如今大模大样坐着,自然要生出些感慨,说与冯陵意知道。
  漫无边际地闲扯一会,王府到了。两人下轿,高棣瞥见冯陵意前襟上沾了根线头,随手捡去。本来想扔了的,捻着觉得柔滑不似线头,就多瞧了一眼:白而细软,像是什么动物的毛。
  高棣心头一沉,突然知道这是什么了,喉间哽得难受。冯陵意发现他落在后面,回头看他,高棣换了副若无其事的面具,笑道:“走神了,这就来。”
  那根白貂毛在风中打了个旋儿,消失了。


第二十四章 。
  严隼琢磨着做点生意。
  不能坐吃山空啊。他有打铁的手艺,以前起不来他归结为没本金,如今有点钱了,得折腾折腾。他打听了一下行情,那人说:“现在实在不太平,你有关系么?没关系做什么营生?”
  严隼道:“试试呗。”
  “那你得打点好,再雇几个胡人撑门面,对外说是老板。要不然,半夜就让人砸了铺子。”
  严隼很震惊,感觉自己跟社会脱节了。他说:“说砸就砸,不是犯法么?”
  “是犯法,你去告?”那人斜睨着他,“都是些地痞流氓,怪汉人同他们抢饭碗,见人好就要打砸。真告起来,正经胡人虽看不惯,也会为本族撑腰,你如何赢?就算赢了,你生意还做不做了?”
  严隼怏怏回去。吴钩忍不住笑,觉得他像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劳碌小老板,全无之前贼头子的慑人气场了。
  他说:“年景不成,我看顺民做不得了。”
  吴钩道:“不如打家劫舍。”
  严隼搓了一把脸,道:“只怪我不读书。读出来的都发达了,我有个哥们考了汉区第一,现在过得不知有多滋润。哪像咱们,过街老鼠。”
  吴钩听过这哥们的全套故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严隼讲来说书一样,非常传奇。刚开始他还当个事讲,后来就成为死囚扎堆聊天时的保留节目了,活得灰暗、扭曲、残缺不全的人们围坐在毕剥作响的火堆边,专注地听着另一个人完美的人生,不厌其烦地追问每一个细节,怎么听也听不够。每次听完,死囚们都像发了一场大梦一样,感慨着,唏嘘着:“真牛逼,文曲星下凡这是。”也有人懊悔:“我小时候念书也好,就是贪玩,要不也能不错。”
  严隼就笑骂着赶他们回房睡觉:“撒泡尿照照,人家的是脑子,你这叫猪头,能比?”
  “要我说,都是命。”吴钩道,“我弟弟,追着打着让念书,找算命的改名,屁用没有。”
  看严隼还是愁,他拽了人一把:“走啊,街上逛逛去,往后这繁华可见不着了。”
  “喝花酒?那我得换身行头。”严隼换衣裳,吴钩抱臂瞧着,嘴边带点笑。严隼道:“美滋滋的,笑什么呢?”
  “只是突然想,你要是一直老实做铁匠,如今约莫也是这般光景。”有点小钱,没啥志气,忙忙碌碌的升斗小民。
  严隼笑,丢给他一根发带:“把你白头发扎扎,再惊着人家姑娘。”
  看起来是殊途同归,可经过的那些风波,沾过的那些血,到底刻进了骨子里。就像满头白发,黑不回去了。
  周容也在逛街,准确地说是买菜。今天终于得闲,和玉吵着要吃炖排骨,他就出来买点精排,回去炖给傻东西吃。
  其实和玉也没那么想吃,撒娇而已,顺便找个由头对他发花痴。和玉是自带滤镜的,就算周容做了锅碳他也能夸得天花乱坠,何况是拿手菜,一定要吃得肚子溜圆,把周容捧得飘飘欲仙才好。每日一捧,既满足口腹之欲,又能巩固感情,何乐而不为。
  肉铺人很多,他买了排骨挤出人堆,猝不及防地被叫住了:“阿容!”
  声音熟悉。周容扭头一看,一个文静清秀的男人望着他笑,多少年不见了,还是老样子。
  说好的烛光晚餐二人世界变成了四个老爷们聊天吹水,其中俩他还不认识,和玉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失望里还掺点欣慰。说来尴尬,周容实在没什么朋友,他不喜欢汉人也不喜欢胡人,看着温和友善,实际上跟谁都保持距离,还眼高于顶,他能交下谁?跟他走得近的只有和玉一个,他虽不说,和玉却总瞧着他孤独。如今可算有旧友来找他,周容看着格外高兴,和玉自然要花心思款待,陪吃陪玩陪聊,务必把他的兄弟哄得乐乐呵呵的。他是自来熟的性子,活泼话多笑点低,不一会就和二人打成一片,周容去炖上排骨,听着里屋欢声笑语,竟没有一刻冷场。
  排骨在灶上咕嘟着,周容洗洗手,回去陪客。和玉看见他来,挪挪屁股让出个位置,笑着拉他坐下:“严哥说你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还突然会做饭了,贤惠啊。”
  周容笑道:“君子远庖厨,士人多饿死,想不会也不成。等炖好了多尝几块,看看有点进益没有。”
  和玉道:“还是城南那家肉铺买的吗?”
  “倒了。我去看了眼,一群胡人围着骂,逼老板出来。”
  严隼道:“怎么?”
  周容云淡风轻地道:“老板是个汉人,最近突然有传言,说他卖给胡人的都是病死猪肉。刚好有人说吃了闹病,两边吵起来,就把店围了。”
  严隼皱眉道:“风声这么紧?”
  和玉笑道:“没有没有,是我们胡人性子太暴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但没坏心的。事情查清楚老板就没事了,那家肉铺我俩也常去呢。”
  严隼目光闪了闪,想说什么,到嘴边又成了玩笑话:“哦,你性子也暴么?”
  和玉笑嘻嘻道:“可不是,天天打我的小奴隶泄愤。”说着搡了周容一把,周容一脸正经地搡回去,和玉使坏掐他腰,他就绷不住笑了,两人闹作一团。严隼看出一二,挑挑眉,低头喝水。偶然一瞥,却看见吴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和玉,眉眼阴鸷,更胜往常。
  男人扎堆,聊的基本也就那些。严隼和周容两家是对门,十多年的交情,周容考出去后就不曾返乡,严隼于是给他说了说那些熟人的近况,鸡毛蒜皮,鸡飞狗跳。闲话就着酒,不一会就微醺了。严隼最后道:“阿容,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最佩服的还是你。真的,论才学,论风度,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你是真凤凰,我们都借你的光了。”
  周容连忙道:“严哥,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严隼已经半醉,白净的脸泛起红潮,话也变多了:“哎,咱哥俩不须装假,今儿严哥说两句心里话。咱乡里,有做生意挣大钱的,有嫁女嫁得好的,说实话我都不眼红。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考出去了,这才叫真争气,别的都是虚的。你严哥没文化,但闯荡这么些年,谁都不敢瞧不起我,为啥?我说我有个兄弟,念书第一,在京里做大官,阿容啊,所有人都高看我严隼一眼,哪怕我就是个屁。你严哥脸上啊,是真有光彩,真有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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