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我还不知道。”
大将军摘下头盔扔到案子上,卫枢摆弄两下鸣镝,突然“咦”了一声,举起箭头对着光端详了会儿,蹲下去重重往地上一磕。
大将军:“我随身带的鸣镝昨天用完了,这几只备用的一个没响,我觉得不对留了一只。二哥你在做什么?”
卫枢:“这里面好像有东西,给我个树枝什么的,我打开看看。”
大将军从抽屉里翻出一柄用来裁火漆的小刀,卫枢拨开填泥,从里面倒处一张小指宽的布条。
大将军还没来得及打开,关山来报:“沈长史失踪了。”
大将军愣住了,卫枢一把从他手里拿过布条,沈阙用蝇头小字简练写道:“既与君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将军就听自家二哥一声冷笑:“人要和你分道扬镳。”
大将军:“……给我看看。”
沈阙偏爱四经绞罗织成的衣袍,这种丝绸与他们常穿的绫纱不同,大将军上手一摸,便认了出来。
他手攥着那张布条,几乎不敢打开,隔了一会儿,大将军低声道:“若飞,麻烦你到校场找一下那两只鸣镝,应当都在西南角。”
亲卫长应了下来,校场上叛军已被屠戮殆尽,只留了一个南安军的都虞候,大将军没心情理会,把他扔到马房里,在沙盘上重新标出那几个可能存了异心的军,继而一脚踢翻了兵器架。
卫枢没法劝他,关山到了临近天明的时候才拿着两只鸣镝回来复命,大将军匆匆拆开两只鸣镝,三根布条拼到一起——
“我本贫家子,一朝得志,犹嫌不足。既与君道不同,不相为谋。念君恩德,留此书割袍断义。阙笔。”
大将军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低头看信,他眉间残留一道没擦净的血痕,神色近乎冷厉,一时力道难以自抑,案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卫枢:“三哥?三哥?”
大将军浑身一震,好似才回过神来,右手屈指轻描淡写地一敲桌面:“都是屁话,这玩意儿没用,拿出去扔了吧。若飞,传令下去,就地安营,休整三天,我去睡一觉。”
卫枢凑上前扫了一眼:“割袍断义,这不是帮三哥撇清了吗,怎么说没用?”
大将军半个月内征战千余里,手刃五军指挥使,又遭逢长史背叛,单凭一肚子怒气强撑到现在,困顿道:“有朝一日朝中诸公问我,‘那个逆贼沈阙呀,念的是你什么恩德,又为什么念你恩德’,我怎么答。”
大将军这一觉昏睡到日上三竿,梦里梦到小皇帝被乱军射杀,猛地坐起身,耳畔擂鼓似的响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是房外的喧哗声。
大将军拎起肩甲:“怎么了?”
卫枢带着两个人从屏风后绕过来,亲卫上前替他整理甲胄,道:“圣旨。”
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快?”
卫枢:“官家给我中旨的时候平章事也在场,应当是政事堂第二天一早发出来的。”
大将军:“可算是不拖沓了,前两次等的我要急死。”
他迎出门外,行雅拜礼,中书舍人宣旨道:“制曰:乱徒谋不法之事,朕已悉知,今授武安大将军枢密使卫桓全权,代朕理事。朕及天下性命,尽付与大将军。”
大将军:“臣遵旨。”
他领了圣旨收进匣子里,再客客气气的送走前来传旨的中书舍人,转身进了书房,卫枢从椅子上扯了个垫子坐在沙盘旁,看着京城的位置发呆。
大将军探手拔了兴国军的旗子,往右上一挪插到南安军的驻地上,用刀鞘从饶州起始沿着庐州和寿州敲出一条折线,指向京西北路境内。
卫枢:“颍昌府还是西京?”
大将军:“我猜是颍昌府。”
卫枢:“沈阙跑了,你不追吗?”
大将军:“追不上的,淮南西路的无为军指挥使是个刺头,沈阙不敢招惹他,一定会避开他快马赶路,等消息传过去,估计人已经到颍昌府的地界了。不过这都不重要,”他顿了顿,说:“他做了十多年我的长史,凡我收到的消息都要在他手上先过一遭,若他早有预谋,孰真孰假,恐怕难以厘清。”
卫枢悚然:“你没有杀错人吧?”
大将军静默了一瞬,缓缓道:“我会去查。”
卫枢叹一口气,没再纠缠,转而问他:“既然之前的情报已经不足为信,那就不能像原先一样挨个处理了,你打算怎么办?”
大将军说:“我们回京。”
他眼神从沙盘上扫过,继而露齿一笑,森然道:“只要我还没死,我看谁敢造次。”
大将军歇了三天,六月六日整装启程,路上连发三封调令:调动河东路平定军,河北西路安肃、永宁两军驻兵到大名,河北西路顺安军,河北东路永静军驻扎西京,河北东路信安军前往应天府;命令河东路咸胜、保德军原地待命,又私下传信令两军相互监视,河北西路安肃、永宁军开往边界,广信军前去控制乾宁军驻地。
他在六月十二行至京城,还未来得及歇脚,就被小皇帝请入宫中。
皇宫四处是兵甲齐备的禁军巡逻,越往里走气氛越森严,大将军头一次被要求摘下佩刀,才进了垂拱殿。
小皇帝没有坐在书桌后,他半倚在一旁的小塌上,龙袍披在身上,肩头缠着一截白布,脸色有点儿苍白,左右各站了两个周庐侍卫。
大将军收回眼神,行礼道:“陛下万安——陛下恕罪,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小皇帝:“无妨,将军请坐。”他问道:“外面形势如何?”
大将军:“不大好说。贼首沈阙,原是臣长史,乱军尚未发动事已败露,有臣震慑京中,恐其不敢生事,则臣师出无名,然四境之军各有所司,亦不能常做防备……”
小皇帝:“将军回来前,逆贼试图刺杀朕,借用的是将军的威望。”
大将军惊诧道:“什么?”
小皇帝:“逆贼值宿皇城司中,以将军之名蛊惑人心,朕下朝会往文德殿途中,险些被弓弩射杀,幸而从逆者不过十数。朕已让刑部官员审讯,不日可见分晓,将军不必担心师出无名。”
大将军:“是。”
小皇帝停顿片刻,又道:“朕命人下了将军佩刀,并令御带护卫左右,将军就没有别的话要问朕吗?”
大将军低着头,他被盔甲遮挡的只剩半张脸露在外面,沉默了一会儿,手撑椅面站起身,然后屈膝跪下:“并无。”
小皇帝道:“卫桓,抬头看朕。”
大将军目光沉沉,他与小皇帝对视片刻:“陛下想让臣问什么?”
小皇帝:“将军不好奇……”
大将军直白道:“臣要反,犯不着跟在这等货色身后捡漏,陛下要杀臣,也不急在这一时,故而臣不好奇。”
接着他似乎不甚明显的笑了一下:“说起来,陛下又为何非叫臣知道后事如何?”
小皇帝正色道:“以安大将之心,”他说:“朕信重将军,甚如将军自己。”
小皇帝坐直身:“虽然背后说人坏话不太好——这些是王相公的安排,朕实在是没办法回绝,委屈将军走上一趟。你别跪了,起来吧。”
大将军眼神微微一闪,还没等小皇帝看出什么来,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回道:“臣心安如磐石。”
小皇帝留他用了顿不甚丰盛但管饱的晚膳,然而大将军一路走神,最后还是没忍住,凑上前低声问他:“您的伤……疼么?”
鬼使神差地,小皇帝说:“没看到将军的时候疼,见了将军,它就忘了疼了。”
大将军本来一心战战兢兢,现在只好落荒而逃,卫枕派了马车在宫门口接他,大将军同自己府上老仆招呼了一声,乘车去了太平侯府。
他在车上卸了盔甲换上常服,顿觉满身轻松,险些没靠着车壁睡过去。
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肩膀和腰都有点劳损,他回京后不好出城,卫枕干脆在城内寻了处有温泉的院子买下来,扩建一番,以供休憩玩乐。
卫枕算了算时辰,估计他被小皇帝留了饭,大将军先下车见了阿娘,说了几句话,老夫人精力不支要去安寝,又被拉到别院,三个大汉赤条条地往温泉里一坐。
大将军只留了一个脑袋在水面上,浸在眉宇见的锋锐之气被水雾模糊了起来,他神态稍微柔软了下去。卫枢肚皮朝天浮在水面上,在他和太平侯之间飘来飘去。
卫枕:“我在你院中的海棠下找到了太祖时特发的不记名丹书铁券,它是从哪来的?”
卫枢立刻呛了一口水,大将军探手把他捞过来顺气:“元德三年,我被先皇流到边关前他给我的。”
卫枕挣扎道:只刻了‘卿恕九死,子孙三死’那种?”
大将军“嗯”了一声:“为了把它埋到海棠底下,我还被翡翠啄了好几口。”
卫枕气结,关注点顿时歪了过去:“先皇这算什么意思,玩弄完你再给个补偿?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大将军无可奈何:“……大哥,这是丹书铁券,多少人家求而不得呢。”
大将军:“那年我离京前同他长谈过一次,先皇跟我说他看武将已经有尾大不掉的趋势,奈何现在安定天下还要依仗武将,他做皇帝的时候有我,不需要担心,但怕他驾崩后——文官不满武将,新皇一时驾驭不住文官,武将又桀骜不驯,就要闹出乱子来。我们家木秀于林,所以把铁券给了我,要不是有它在,我今天哪敢把实情上报。”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奈何卫老将军军务繁忙,卫枕长兄如父地把他拉扯大,哪还不知道他满嘴跑马的德行,游过去一巴掌扇到大将军肩头:“给我把话说全了!”
相似小说推荐
-
教主有毒/与君共桃花 (禾韵) 晋江2018.1.4完结本尊中毒了,剧毒。现急需……男人。命各位速速到来,事成之后本尊必有重赏,绝不食...
-
王上开恩 (笛芙) 晋江2018-02-02完结本来就是混一口饭吃,为什么就被微服私访的皇帝给抓起来了呢?高冷淡定的皇帝动不动就要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