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青桐执拗的性子千凌羽断是知道的,但此番却不依他,“怕给我看么,还是……怕我不会伺候人。”千凌羽自顾自地一笑,转而情深,“青桐,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你掉一滴眼泪,我会对你好,只对你好,只要你一人,相信我。”
“你……只要我一人?”
风青桐抬眸,很认真地看着他,字字如针:“那你千辛万苦得来的王位,你梦寐以求的帝王之位,你的王室血脉,统统都不要了么?”
“不要了,统统都不要了。”
语急而出,千凌羽便将人紧搂在怀里,“我只要你……青桐,我只想要你。”
忽而风起,帘动,玉兰摇曳,香透碧纱窗。
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至风青桐眸中滚落,轻而缓慢地,双手滑向千凌羽宽厚的脊背,抱住,侧头倚在他肩膀,暗自低喃:“凌羽……其实,我并不是让你为了我放弃江山社稷,我想要的,不过是你的一份心而已,若你不爱我,不要我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若你……再负了我,我……我便不再爱你……再也不会爱你了……”
夕阳西下。
近了黄昏。
春分时节,总是多雨,淅淅沥沥地,总要纷纷扬扬半月方才罢休。
辰时那会儿,雾正浓,迷蒙蒙的一片,朦胧灰暗;到了晌午,东风骤起,云开雾散,泻下万缕春光,花落一地,泥融混着芳尘,引来一对粉蝶翩舞流连。
风青桐懒懒地倚着阑干,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适才竟又无端端地疼了起来。
“身子才刚好,怎就到园子里来了?”
恍惚间,方才转身,千凌羽就已近到身畔,解了身上的袍子替他披上。随行的宫婢瞧见后,慌忙取来披风,千凌羽一招手,便就躬身退下了。
“在看什么?”
言语间,握住他的手,指尖一触,竟似寒冰般刺骨的凉;随即抚过脸颊、肩膀,整个身子都是冷冰冰的,心里一急,脸色大变,转头对宫婢斥责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传御医。”
宫婢吓得一颤,惶恐地跑开了。
“好端端地传什么御医,我又不是女子,哪能这般娇弱。”
瞧着千凌羽紧张兮兮又带点傻愣的模样,风青桐总算是挤出一点笑容,就像是被重重白雪掩住的梅花,忽就绽开了花蕾,最惊艳不过的美。
“哪里好好的,你身子这么凉,分明就是染了风寒了。”
“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要说是春分,便是在那三伏天,也是冰凉得很,若这样便是虚了病了,那我不早去见阎罗……”
话语未落,双唇便被千凌羽急急地捂住,半怨半责:“你就是存心害我担惊受怕是不是,日后若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
“我……”撞上那双琥珀色的瞳眸,纵然含情,却是最自然不过的天真,千凌羽突就着了魔似的,身子一热,动情地噙住风青桐冰冷的唇,温柔而用力地吻着、咬着,像是含在口中的寒梅,带着一丁点冷清的香。浓情地,唇舌相撞、交叠,痴缠片刻,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便像现在这样堵住你的嘴,看你还敢不敢贫。”
“我……哪有,我只是,不想你再为我担心罢了。”
“那就不要让我担心啊。”
千凌羽愈发将人抱得紧了,风青桐不由得一颤,别过头,不敢看他炙热的眼神;那轻抚他脸颊的手指,喷在他唇边的气息,都热得发烫,他知道,他想要他。
这些天,千凌羽每次解下衣裳替他上药的时候,断是苦苦煎熬忍耐着的。现如今,他身子好了,断不该再拒绝他的,只是……眉头微微一蹙,风青桐在千凌羽意欲抱他进屋的时候,轻轻将人推开了。
“凌羽,我……这、这天阴晴不定,时暖时寒的,适才……适才伤口又疼了……”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千凌羽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你可知道,那一剑若是再多刺入半寸,伤了内脏,便是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如今你人虽醒了,元气却大伤,岂能不好好调养,快,跟我回屋,让御医再仔细瞧瞧。”
“不碍事的……”
风青桐不着痕迹的侧身躲开,以笑掩之,“这些天,终日呆在屋里,总觉得心烦意乱的,都快闷出病来了……凌羽,我、我想回逸花庵瞧瞧。”
“逸花庵?”千凌羽怔住,思忖有顷,终是想不出那里可还有什么让风青桐牵挂的,“好好的去那里做什么?”
“我……”风青桐微微侧身,有些恍惚地望着园中那株玉兰,默了半晌,黯然道:“我想去祭拜一下雪姨。”
“雪姨?”千凌羽愕然,竟是不知道风青桐在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亲人。
风青桐只是冷清地一笑,竟不觉得苦涩了,语气也是淡然无波:“雪姨名叫风雪,是逸花庵的尼姑……二十多年了,当时若不是她把我抱回逸花庵的话,我早冻死在襁褓,成了孤魂野鬼了。”
千凌羽定定地看着他,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半晌,将人揽入怀中,恨恨地抱住,“以前都不曾听你说过……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从来都不曾问起过……”风青桐呢喃着,好似落花纷飞,无声。
默了。
风青桐眼里好似蒙上一层水雾,却无泪,失血的双唇不知何时被咬破了,竟不觉得疼,只是浅浅地笑着,带着几许悲凉的意味:“那年冬天,雪下得好大,隔三岔五的就有几对膝下无子的夫妇往逸花庵来……所有的孩子都被领走了,我心想,这次,我也会有爹娘了吧……于是,我便坐在庵外的石阶上一直等一直等,可我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人来了……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我明明很乖的……我会背诗,会写字,会好多别的孩子不会的,为什么,就是没人肯要我呢。”
风青桐突然凄冷地凝住千凌羽,笑着问他:“凌羽,你说这是为什么?”
“别说了,青桐,你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千凌羽咬牙,抑住胸口的疼。
风青桐苦笑:“因为我是天煞孤星,我是会把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克死的天煞孤星。”
“别说了……”千凌羽一把将他抱住,痛苦地摇头,“青桐,别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一时间,歉疚、悔恨狂乱地交错,快要把他撕裂了。这些年来,他都做了些什么……从他把风青桐带回北楚王宫后,就让他博弈、学书、研棋、习武……天天年年,无休无止。
然,时光荏苒,有如白驹过隙,风青桐不负所望的成了北楚宫中最绝顶的高手,琴棋诗画,无一不通,兵学谋略,无人能及,就连武艺,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这,便是辅佐他登上王位的绝佳人选了。
原来,那个他口口声声说爱的人,不过是他谋取大业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对他,竟是一无所知的。
陡然爆出一阵凄厉苦楚的冷笑,千凌羽俊美刚毅的面孔扭曲着皱成一团,修长的指节在风青桐背部磨得咯咯作响,欲要把他揉碎了。
风青桐却对他的反应恍若未觉,嘴角挂着冷冰冰的笑,自顾自地碎碎叨叨:“雪姨明明说,要做我娘的,可她,却丢下我一个人先走了……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我果真是天煞孤星啊。”
“不!”千凌羽一声断喝,“不是的青桐,你听我说,你是我千凌羽余生唯一想要珍惜的人,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爱你,一心一意的爱你,好不好?”
千凌羽分明瞧见一串冰珠似的泪从风青桐眼里滚落,抬手不及,便被他若无其事地抹掉了,旋即,淡淡地呢喃:“凌羽,我想雪姨了,好想她,你陪我去逸花庵,好不好?”
“好、好……我陪你去逸花庵,现在就去。”千凌羽嘴角逸出温柔而苦涩的笑容,低头,吻住那双冷得让人心疼的唇,“从今往后,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第3章 逸花庵
北楚邺都一百里开外,有山名曰“戍阴”,山中有崖,名曰“云雾”,那崖中又隐一庵,名唤“逸花”。说起那逸花庵,世人都道是“云天之巅,簿雾之中,凡尘之外,天地之间”。
初晨。
暮色。
云雾崖雾气滚滚,奔腾若海。
少时。
金光乍现,浓雾镶边。
徐徐。
一轮红日跃出云海,霞光万缕,光芒万丈,顷刻间,山河尽染。
天,破晓。
须臾。
清风徐来,鸟语花香,闻得庵内木鱼点点,寒山远寺钟声回悬。
苍松下。
逸花庵的孤儿梳垂髻、着布衣,悉数盘腿于地,聚精会神的听慧心师太诵经讲佛。
风青桐一身素衣,远远地立在碧柳之下,唯恐惊扰了她老人家。慧心师太讲完一章经,气定神闲地朝风青桐看去,风青桐一怔,旋即双手合十,恭敬而优雅地施了个礼。慧心师太会意,微微颔首,淡笑如水,出家之人,眉眼间再无惊嗔。
“真的不去拜见一下师太么?”千凌羽走过来,替他裹上披风,温声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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