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风青桐轻啜一口茶,候其下文。
不料,曲宛愉一垂首,欠身在他跟前跪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当心动了胎气。”风青桐伸手去扶,曲宛愉别过头,跪着不起。
“青桐公子若是不答应宛愉的请求,宛愉便长跪不起。”
曲宛愉方才说她此番前来,是为肚子里的孩子,莫不是她想求自己在千凌羽面前替她说话,让千凌羽早些许她出宫,一家团聚。风青桐如是想着,道:“你且起来,我答应你便是。”
曲宛愉欢然一笑,起身坐定,迟疑着,开了口:“宛愉想求青桐公子劝君上回宫。”
风青桐始料不及,脸色一变,冷冷道:“公主方才不是说,是为肚子里的孩子而来的么。”
“的确如此。”曲宛愉答得坦然。
风青桐冷笑:“青桐愚钝,不明白公主话中之意,还请明言。”
曲宛愉抿紧双唇,似是难以开口,半晌,吞吞吐吐道:“宛愉……宛愉肚子里怀的,乃是君上的骨肉。”
“你说什么……”
风青桐身子一僵,旋及凉透,脑袋好像挨了一记重锤,半晌回不过神来,一双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发狠地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曲宛愉被风青桐那含恨的目光摄得呆住了,变得唯唯诺诺:“宛愉、宛愉不想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父王……宛愉……宛愉求青桐公子成全。”
第5章 心灰意冷
风青桐忽然觉得好冷,身子变得轻飘飘的,摇摇晃晃地跌了几步,打翻了茶盏,冷冷碎碎地切齿自喃:“他骗我……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如是说着,一遍又一遍,痴痴笑笑的,浓稠的苦涩。
不知几时。
天沉了。
黄昏疏雨。
东风残照。
寂寥。
风青桐倚着阑干,等了整整一夜,盼着、恨着,却不见千凌羽回来。
孤月照窗台。
一夜玄霜。
凉透青纱帐。
到了第三日。
便是那栖在琴弦上的蝴蝶也倦了,懒懒的扇扇翅膀,飞走了。
疏篱外。
雨狂风急。
昏鸦无栖。
风青桐动也不动的坐在雨里,好似一尊石像;苍白干裂的唇微微颤着,像在念叨什么,却是没发出一丁点声音;雨越下越大,溅满泥泞的白纱粘在身上,入骨的寒凉,发丝凌乱的糊在脸上,湿成一片,分不清那不停滑过脸颊的,究竟是水还是泪。
盼着。
恨着。
那个又一次辜负他的人。
好像听到了模糊的脚步声,踩过草屑,细细碎碎的,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是他么?
那个说,会一心一意,好好爱他的人。
那人撑着湘竹伞,一步一缓的走到风青桐面前。
那时,雨横风狂,摇得身畔柳枝哗哗作响,偏偏风青桐抬眸那一刹,万物都寂了,只听见那人的声音,清晰而残忍,她说:“别等了,君上不会再回来了……御医给他服了忘情丹,他已经把你给忘了,即便你在这里等到死了、烂了,君上也不会回来的。”
颓然的身影,宛若游魂,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却不闻,心碎的声音。
冷冷清清的。
那是雨点敲在瓦楞上的声音。
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风青桐忽然发了疯似地冲进雨里,捂着脸发出痛苦的嘶鸣;踉踉跄跄地跑着,跌倒了,爬起,又再跌倒,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凌羽……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
打碎的落花,残了一地。
山沉沉,树影婆娑。
眼睛好痛,糊模模的看不清路。
轰然一声惊雷夹着闪电撕裂夜空,原来,竟是天黑了。
好冷啊……
风青桐环抱着肩膀缩成一团,蜷在一处残破的墙角,瑟瑟发抖。胸口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好疼好疼:“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雪姨,不要死啊,你说过,要做青桐的娘的……你回来啊、回来啊!”忽然痴痴傻傻地笑了,笑得身子发颤,眼泪都流了出来。
***
东越。
天子赐宴,列国诸侯齐拜之。
琉璃宫灯璀璨如星,欲照天明;琵琶阵阵,丝竹笙歌,霓裳羽衣下,舞姬柔臂慢展,玉腿轻抬,尽显婀娜身段、曼妙舞姿。
玉壶轻抬,葡萄美酒流入夜光杯中泛出月的光泽;侍姬躬身退下,黄袍朱冠的中年男子举酒一盏,威严的目光扫过殿下众臣及列国诸侯,朗声笑道:“今天下归心,百姓安乐,实乃我东越之喜,万民之福;借此吉日良宵,朕特以这杯中美酒向诸公致谢,愿天下永无烽火,再无战事,共享太平盛世,干……”言罢,扬脖饮尽。
众人纷纷端起酒盏,齐声贺道:“谢陛下隆恩,祝陛下千秋万岁,寿与天齐。”旋即,礼乐奏起,列国使臣纷纷离席,手捧奇珍鱼贯而至琰帝殿前行进献之礼。
内侍端立一旁,朗声唱宣道:“南燕献墨玉观音一对,北楚献刺花云锦二十匹,榆国献珍珠十斗,巴凉献上等香料一批……”
内侍每每宣罢,宫人都拿笔一一记下。
琰帝龙颜大悦,对南燕北楚及西方边境的一些小国一一封赏;略一思忖,又开尊口,邀列国诸侯及太子明日未时于朱雀台就琴棋诗画、骑射之术等进行交流切磋,以示东越与列国之交好,列国诸侯纷纷拱手应下。
席毕。
翌日。
和风煦煦,春意融融。
喧天锣鼓响彻九重宫阙,身披铠甲的御林军庄严肃穆的立在朱雀台两侧。台上,当今天子高贵的倚着龙椅,喜悦柔和的目光犹自带着三分威严,扫过群臣,最后落在西角边的虚席上,脸色一点点黯了下去。台下,文武百官及列国诸侯把酒言欢,闲情逸致的欣赏着歌舞。
座席中。
不知是哪位大臣半掩着嘴,压低声音道:“如此盛大的日子,便是那冷宫嫔妃都来了,却唯独不见犹得圣宠的太子,这可真是奇了。”
不及旁人还言议论,慕璟炎冷冷一笑,眯着眼,阴阳怪气的道:“太子傲世轻物、目空一切,仗着父皇对他的宠爱,便是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天子赐宴这等小事,又岂入得了他的法眼。”
东越宫中,但凡不是眼拙之人,都看得出皇后视太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其中缘由,除了为她所出的安王慕璟炎不受琰帝器重而外,再则便是太子生母南若悬在世之时独得琰帝宠爱,二人犹如寻常夫妻般恩恩爱爱,朝夕相伴,直让后宫妃嫔连续数年如栖冷宫。
继而南若悬病逝后,后宫妃嫔频频向皇后靠拢,将心中怨气悉数撒到太子身上,欲合力将他扳倒。
那位多话的大臣闻得慕璟炎这番言辞,双方都不敢得罪,僵着脸畏畏缩缩的笑了笑,再不敢吱声。
却是阑王慕璟轩缓缓饮了怀中美酒,一双星目悠然自若的注视着慕璟炎,淡淡一笑,道:“二哥误会了,七弟因染风寒,连吃几副药皆不见效,父皇特许他在府中养着,才未出席的。”
“哼!”慕璟炎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揶揄道:“三弟与太子相交甚好,宫中人人皆之,你若有意为他开脱,断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倘若太子真病得下不来床,你还能这般若无其事的坐着,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闻言,慕璟轩只是浅浅一笑,不予理会。
东角桌上,一脸兴致勃勃的南燕皇子轻轻扯了扯南燕王的袖袍,露出稚气未脱的笑容:“父王你看,这慕氏皇子,说起话来可真有意思。”
“弦儿不得多言。”
南燕王神情严肃的瞪了他一眼,他便噘着嘴,小声嘀咕道:“不说就不说,父王干嘛凶我。”
“皇兄!”
娇柔软糯的声音,清亮、稚嫩;猝不及防地,曲华弦一扭头就被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子啃了一口。其实不算啃,只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亲吻大人的时候,总是吧唧着嘴就直接扑上去的。
一种滑腻腻的东西顺着脸颊一点一点的流下,曲华弦伸手一摸,那湿湿糯糯的感觉,分明就是小孩子的口水。一时间,只觉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怒气上头,指着慕璟昭吼道:“你……你竟然敢咬我,我……啊,还来,走开啊你……”
“皇兄,抱抱嘛,皇兄……”
两三岁的小孩子哪里明白大人吹胡子瞪眼就是生气,依旧吧唧着嘴,一个劲的往曲华弦身上扑。
曲华弦天生洁癖,尤其讨厌小孩子。偏偏小孩子最是难缠,才一眨眼,慕璟昭就撅着屁股钻进了他怀里,咯咯笑着,咿咿呀呀的叫着:“皇兄,皇兄。”
“谁是你皇兄,你给我,啊……还咬,咦,脏死了你,走开,啊……救命啊。”
慕璟昭一爬到曲华弦怀里就如鱼儿得水一般,愈发的闹得欢腾。又是扯他的衣襟,又是捏他的耳朵,仿佛对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好奇,要一点点的扒开来看。
周围的王宫大臣皆知那是当今圣上宠爱有加的十三皇子,皆抚须一笑,装作没看见。南燕王与随行的丞相闲聊,亦是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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