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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不肖生 (毛呆呆)


  那郡主却在他面前停步,笑盈盈道:”冯子昂。”
  冯逸讶然抬头:“郡主认得我?”
  郡主道:”上巳节咱们见过,你是文若的师弟。”
  冯逸想了起来,那天肖彧身边确实有个姑娘,当时自称姓李,孰料竟是李亨的女儿,当下便笑道:“原来是李姑娘。”
  郡主冲他眨了眨眼:”父王要见你么?他严厉得很,不过你别怕,我爹对才士都挺客气。”
  冯逸摊了摊手:“我还不知道太子找我干嘛。”
  郡主笑道:”他就在前面,你去吧。对了,文若近来可有消息?”
  冯逸说:“没,不过年末总会有信的。”
  郡主点点头,摇了摇手中的木芙蓉,带着一众侍女袅袅离去。
  带路的仆从停下脚步,在前方做了一个请的姿态:”太子殿下就在前面,冯大人请。”
  穿过月门,目光跃过几株高大花木,便见一方池塘,池中央堆着几块湖石。清爽的风从池面吹过,水映着天,满池锦鲤便似在云端游曳。李亨左手执着竹竿,右手漫不经心地拈着鱼食,一身燕服盘坐在这小方天地间,望着一池锦鲤搅起微澜出神。他神色安逸,完全看不出不久前刚跟恒王吵了一架。
  冯逸躬身道:“殿下。”
  李亨回过神,随意道:”来啦。”
  冯逸笑道:“惊了殿下的鱼。”
  李亨摆了摆手:”无妨,反正也没有钓到。这些鱼各个都似成精了!”将鱼竿提起来,收了线放到一旁,仍旧盘腿坐在池边,抬手一邀:“随便坐。”并没有坐榻,可见这”随便坐”,当真是要随便坐了。
  冯逸一撩衣摆,席地跪坐在他对面。
  李亨笑道:“探花郎,又见面了。”
  冯逸欠身道:”逸出身末流,虽得功名亦觉忐忑,一直未敢叨扰殿下。”
  李亨打量着他:“眉宇间颇见飞扬色,可知心中意气正盛,未有忐忑。”
  冯逸忍不住笑道:”太子英明。”
  李亨点了点头:“冯子昂,你有锐气也有胆量,大祁安逸得太久,须要你这样的人。”
  这话之前殿试的时候太子就说过,冯逸有印象,心中暗自叨咕,莫非是太子先前也在太学偷偷听众人议论,因而旧话重提又夸他言辞犀利?
  李亨开门见山道:”我要你进御史台。”
  冯逸被他冷不丁一惊,一下子愣住了。无论是肖彧还是郁鸿雪,都在叫他要看清朝中情势,不可轻易站队,却又不可不站队,而李亨这话无疑是想招募他,那么,于他而言,太子究竟是不是一株良木?
  李亨见他沉吟,微微笑了笑,并不出言催促。冯逸见他如此状貌,忽然想起李亨于太子位上一坐就是十六年,即便天宝五年那般的纷争都没能动摇他东宫的位置,这必然是有理由的,此前寥寥几次相见,自己只见到他于老皇帝面前的谨慎模样,实在是小觑其人!但看此刻的李亨,哪有一丝一毫地战战兢兢?冯逸突然强烈地感觉到,太子毕竟是太子,只要他在位一天,他就是当之无愧的雏龙、储君、天命之所系。
  那么,就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太子因何会看上他?冯逸回忆与李亨仅有的几次会面,第一次是殿试,李亨赞他锐气问他家世,第二次是恩荣宴,李亨举止冷淡并未与新科进士交流,后几次是他当起居郎时侍奉于朝会,太子一贯地谨言慎行,最近一回便是今日医国之论,几乎是刚论完藩镇,自己就被请了过来。李亨的态度是否与藩镇之言有关?冯逸一想,有可能。“藩镇”论的虽是十镇,然而明眼人都知道,矛头实则直指范阳平卢节度,毕竟陇右的哥舒翰已告病于长安将养。那姓安的胖子被人说谋反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日恰又有从范阳搜出的龙袍玉玺为证,他若真反,最恨的当有三人:皇帝、右相、太子,一个坐江山的,一个从来不对付的,还有一个等着继承的。自己忍不住插的那一嘴,也许正叫太子合了眼缘?可是观当时李亨和恒王的样子,似乎两个人明面上又不对付。冯逸转念又想到,自己与杨沐交厚并未刻意瞒着旁人,稍微有心便可打听到,太子何为不担心他是杨钊的人?无数念头直转仿若电光石火,似乎处处都能说通,却又偏偏不能说透。
  李亨一直在观察他,见他微有动容,便道:”冯子昂,你可敢?”
  御史台,汉时曾叫兰台寺,既进言又掌史,后人便以“兰台”二字表品性之耿直高洁,由此而看御史,则非正直孤傲者不可担。言官,一支铁笔两片薄唇,上骂国君下参百官。
  敢么?冯逸问自己。
  历朝因言获罪者何其多?尤自武周后,西江的舟楫渡了多少官员去,死在岭南任上的又有何其多?谏官,风霜之任,警戒百官弹纠不法,往往为人怨恨,若直谏无隐则常蹈不测。然而以刑法典章纠正罪恶,正本肃清而不恃荣枯,言可获罪,言却同样可立心立命。韦师昔日所言犹在耳边,何者为”当”?不看权势不计得失,唯是满腔热血。
  敢么?
  冯逸深吸一口气:“当然。”

第62章藩镇(三)

  既站了太子的队,冯逸估摸着自己要升个品阶了,他如今已是正六品,这下就是往五品里提,难道会是御史中丞?如此一想,他这升官的速度跟肖彧也不遑多让。换件绯色官服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日后见着杨沐该如何自处?还有那采花贼,到底是帮着谁杀人?还是那小白脸最叫人省心。不对,那个更不省心!明明是地方官府乃至大理寺榜上有名的匪徒,他居然还敢在京城一住几个月,平时还跟些公子哥儿击鞠,当真是心宽到了一定境界。
  想着想着,冯逸又觉得好笑,明明单独相处时各自都挺厉害,而那三人只要一聚首,就似傻子般斗来斗去,叫人全无办法。
  职方令史捧着叠公文经过,“哟”了一声笑道:”冯大人遇了什么喜事,笑得这般开怀?”
  冯逸忍笑摆手:“只是些蠢事,不提也罢。”
  他一整天心情都好,哼着小曲回了家,用饭时秦飞羽见他兴致高涨,忍不住问:”要升官了?”冯逸倒是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秦飞羽无奈地说:”你怎么老当我傻?我从来不傻,门儿精着呢,不然我哥敢把寨子交给我?你笑成这样,要么是被那两个揩了油,要么就是升官发财。这会儿还没入夜,前一个不大可能,兴许就是升官了呗。”
  冯逸睁大双眼看着他:“有门儿啊大兄弟!确实挺精!”他笑嘻嘻地靠到秦飞羽身上去,拽着衣领道:”我要升官了!”
  秦飞羽一手搂着他,一手提着筷子夹了块炒肉,冯逸张嘴吃了,咬着筷头不松口。秦飞羽摸了摸他脸颊:“真好,杨沐也活着回来了,你也升官了。”
  冯逸咬着筷子直点头。
  秦飞羽侧过头看着他:”寨子出了些事,我要回去一趟。”
  冯逸咬着筷子问:“什么时候?”
  ”你不是过两天成亲么,喝了你喜酒再走。”
  冯逸掐指一算,确实三天后成亲,那么秦飞羽三天后就要走了,冯逸有些舍不得,抱着他的腰说:“这么急。”
  ”消息我哥早就派人传到了,只是我怕万一杨沐……你会做傻事,就拖到了现在。"秦飞羽有些怕怕的,“我出来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回去会不会挨打。”
  冯逸噗嗤笑出了声:”他打你不会跑?还是傻。”
  秦飞羽一阵唉声叹气。
  入夜后洗了澡,秦飞羽期期艾艾地搂着他要求欢,冯逸念到今夜已约了采花贼,只得很不忍心地婉言拒绝。秦飞羽果然很精明,立刻问:”你约了谁?是姓杨的还是那个太监,还是新的什么人?“
  冯逸”噯”了一声,钻到他怀里扭来扭去:”没谁,就郁鸿雪,人家才不是太监。“
  秦飞羽想了想,问:”我能加入么?”
  冯逸身子一僵,斩钉截铁道:”不能!“
  秦飞羽委屈极了:”为什么!我大后天就要走了!!”
  冯逸捶了他一拳:”我明后天又不休沐!你一来,两个人,我就得在床上躺几天!不行,你不许来,睡厢房去!“
  秦飞羽本因杨沐去住军营而心花怒放,熟知半路杀出个郁鸿雪来,顿时郁闷地不行,悻悻道:”我不想听墙角……”
  冯逸在他脸上亲了亲:”别闹。“
  秦飞羽按着他脑袋狠狠地亲了一通,直把冯逸双唇啃地水亮微肿,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冯逸挑了挑烛焰,坐到桌旁拿了本书边翻边等人,却始终看不进几个字,只因忽然忆起去年之事。去年十月初八,他负气离家,未走半天就吵着要住店,结果当夜被郁鸿雪喂了两颗春药,硬将强迫变成合欢,从此被拐入了冯爹口中的”歪道”,第二天也正如这般坐在窗边等那贼子来采,被他不怀好意地送了朵菊花,后却因品箫之事大吵一架,再次负气上路,没走几天又被秦飞羽劫上了山。
  去此不过一年光景,当时只觉得倒霉,如今想来却深觉有缘,若他没受冯兴德那顿骂,便不会那么早出门,兴许就和郁鸿雪错过了,那样自然不会往体内插玉势,即使同样被劫,和秦飞羽恐也不会是现在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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